那张在角落里,闪闪发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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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见“绿妖”这个名字,仿佛是在周云蓬的《绿皮火车》里,或者是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当初的时候,没有多少惊动,只是觉得有一种逼人的灵气。
甚至私心想过,她是不是受李碧华的影响,「绿」照应着「碧」,「妖」可不就是这位「艳名远扬」的香港女作家文字一贯的气质。
既然是「妖」,那自然有她「不与凡人苟同」之处,既然是「绿」,那自然有她「生气勃勃」,或者「愁惨衰飒」之处,因为「绿」,既可以是「芳草年年有」的绿,也可以是「雨打梨花深闭门」的铜绣绿。
读完她的作品《少女哪吒》,我的这种即视印象也缓缓跌宕地尘埃落定。
弥漫在一整部作品里的空气,都有一种萧瑟清凉,虚妄惆怅的味道,而故事里的少男少女,要么千篇一律,无色无臭,要么乖张孤僻,特立独行。
小说背景设置在上世纪一个半虚构的小市镇,在那里,老百姓因循守旧地婚嫁媒娶,柴米油盐,生老病死,并不具有「特殊性」,这正是作家用意之所在——磨平特殊性,以此凸现广泛性,小中见大,由点及面。
「少年」和「童年」是绿妖着力刻画的两个关键词,当然,其间也错落点缀着主角的成年长辈「郁郁不得志」,「世故堕落」,「毫无生机」的生存状态,在我看来,这仿佛是一种「参差对照」,像是混淆时间空间,将两种人物主体的生存状态化作平行铁轨,两下互见,如临深渊,如观倒影,寓意非常。
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总有「波澜」,或者说贫瘠的性格土壤里总有「不一样的烟火」,而这正是作家怀有悲天悯人目光哀其不幸凝视的焦点。
所以,我们看到了沉默寡言,性格乖张的学霸,看到了被人骂神经病,懂得鸟语的少年,看到了追随自己的欲望,而无意于取悦大行其道的「生存模式」的病态少女。
当每个人都将他们隔绝的时候,「我」却不是人云亦云,光秃秃地遥相呼应,而是选择了一种迂回的方式——从疑惑不解到有心靠近,从发生摩擦到惺惺相惜。
「我」没有赤裸裸地批判,或者强势地去「召唤」,让他们回到某种所谓的「正常的,健康的,得体的」成长轨道上来,而是选择了正视,理解,和同情。
但是,一个人的情绪永远无法撼动一个社会的刀光剑影。最终,那些曾经「鹤立鸡群」的人等不到看见自己「闪闪发光」的模样就走向了疯癫,或者是死亡——自杀。
除了这种极端的方式,他们已经找不到一种更加合理的方式来界定他们的生存坐标。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没能够走得那么远,没能够飞得那么远,但是「我」感受得到他们身上的荆棘,看得到他们身上的荣光。
但是,社会往往缺乏这样的「悲天悯人」,凡人的神经太过敏感脆弱他们经受不起一点「异类」的威胁存在,除了「忙不迭地退避三舍,孤立」就是「除之而后快」。
渐渐地,我们每个人都隶属于某种「阵营」,表面上没有,身体上没有,精神上有,灵魂深处有,没有例外。
个体的「独立性」与一整个环境的强大的「融合性」互相顽抗,要么最终缴械投降,水乳交融,不分彼此,要么兵戎相见,一意孤行,非死即伤。
「独特」是一种清高的魅力,但是难以持久,很少能有坚持到底,始终固守初心的人。
这种「独特」还表现在,人对「这一处」生存状态的超脱,渴望抵达「另一处」,但是「梦想」的光辉不足以驱散因「环境的局限」所造成的缺憾。
像《唐顿庄园》里那个想当女演员的女仆,像《立春》里的蒋雯丽,像无数为了心里的「奢望」而被摧折损伤的人一样,他们成为了不甘屈辱,但是也无可奈何的「生之蝼蚁」。
这是人世间最常见的悲剧,因为太过平常,甚至都没有人舍得去小心在意,仿佛不过是吹起木桌上的尘埃灰烬,轻描淡写,何足挂齿。
王家卫电影里那只鸟,歌声再美丽,但是它没有脚,所以孤独,所以不能安宁地栖息,所以只能以拥抱荆棘,凄艳悲恻死亡作为终局。
旁人眼里,这却不过是寻常事。
绿妖苦心孤诣地,为读者搭建了一座「裂痕斑驳」的塔楼,住着精神紧张,细腻彷徨的少年,为我们提供了又一种生活的真相,简直就像苏童小说的意境,让人感伤,并跟随着一种如烟雾般暗淡昏黄的气氛情不自禁地沉沦。
有些人是活在青天白日下的,但是有些人,却日以继夜与苔藓沼泽蜗居,故事是后来人小心捏造的,但是包裹着的果核是真的长着虫卵的。
「边缘化」是安妮宝贝喜欢大肆渲染的情绪模式,但是她总是失之于用力过猛,故而显得刻意和泛滥,而绿妖却难得的有一股生猛的诚恳,一种设身处地的真实暗暗流淌。
她不需要在角色出场的时候,用诸多的情绪堆砌来自我标榜,而是通过细小的行为举止,生活细节来将一个肉身稚嫩,但是精神饱满,脆弱感伤的少年形象凸显出来。
我们看着他们奔跑在黎明的堤岸上,自得其乐地逃课,学着鸟兽的鸣叫,我们在夜色里徘徊不归,看见被现实打折了腰的人兜来转去,演绎着仿佛魑魅魍魉的戏码。
那一些寂寞时光,真的不是盲人摸象,或者黄粱一梦,于是一股寂寞的亲切,化作拳拳的手掌,在心上,笼起了一抹阴凉。
那些阳光洒在青青草地,白衬衫卡其裤,帆布鞋明亮清澈眼神的青春时光,不过是「银烛秋光冷画屏」罢了,美则美矣,到底与切肤的质地失之交臂。
因为,我也曾是那个冷眼旁观着熙熙攘攘的少年,只是后来,我知道了生活比寂寞更刺耳刻骨的东西,于是摆脱了身上的花和叶,将根茎深深地扎进土壤里面,并且让自己站得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