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匆匆一瞥,如风般轻悄走过。

五月的最后一天,是国际禁烟日,我抽完了压得干瘪的中南海里的最后一支烟。

还记得那个男人,坐在我对面,穿着红色的T恤,脸上有岁月的痕迹,意味深长地问我,你为什么抽烟。

我说,因为无聊。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容里有我无法参透的怀疑和戏谑。

我对抽烟没有如痴如狂的迷恋,我对许多事情仿佛都只有蜻蜓点水的情牵。

同样的事情还有,喝威士忌,写诗,或者暗恋。 

我不写诗,或者说,写得极少,即使是最青春烂漫,爱得死去活来,辗转反侧的那几年,我也没有写过什么诗,因为写不出来。

人和人之间讲求缘分,人和文字之间亦如是。

缘分来时,刻不容缓,干柴烈火;缘分走时,风轻云淡,一片光秃秃的沉默。 

所以有时候回头看过往的文字,觉得陌生。

怎么也不像是自己的遣词造句,怎么也不像是自己的苦心孤诣,或者意乱情迷。

然而不是我,也不能是别人。

就像喜欢这件事,如果不是你,也不可能是别人。

把你埋葬在文字的深渊里,让你浮浮沉沉,让你挫骨扬灰,让你从天而降,除了我,也不可能是别人。

这不是一心一意的忠贞, 因为你知道,我喜欢每个人的时候都是不一样的。

我的肢体语言,我的面部表情,我的情不自禁,我的小心翼翼,我的步步为营,我的有口无心,都是不一样的。

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我,我自己。

除了做我自己,我这一生一世都无法做别人,我也无意于此。

然而在你面前,我往往看到一个苟延残喘的自己,我离自己那样遥远。

所以在你面前,我从未抽烟。

还记得我的第一支烟,献给了十岁或者十一岁的某年。

在狭窄逼仄的巷子里,在明亮清白的日光下,我技法拙劣地拿着一支烟,都还没来得及点火,已经被人发觉,于是电光石火之间,将它扔到了阴沟里,我的第一次起心动念,就此生生夭折。

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彷徨,那样的稚嫩,那样的寂寞,需要用一种仪式化的举动来追究一个谜底,其实也不过如此。

后来我有过许许多多重蹈覆辙的机会,但是却没有彼时彼刻的那一点需要用星星之火来渲染撩拨的心境。

直到大学时候,陷入了一场昏天暗地的心动,那缺失多年的星星之火,自此酝酿成覆水难收的燎原的烈焰。

那没有开始也无所谓结局的情事,像是寂寞长夜里孤独盛放的洁白樱花,冷暖自知地吐露自己的芳华, 冷暖自知地,过了一段无人问津的岁月,便纷纷扬扬地枯萎凋谢。

这是它命中注定的结局。

它只能以这种方式起始,并最终以那种方式结束。

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睛,看到的人间种种都是借尸还魂的隐喻。

所以它猝不及防地消失在这世间的那一天,我从走过无数次的路口走过,心里涌起连绵的落寞与空虚,并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这人间万象,本就无所执迷。

我记得自己曾经路过这里,见证过它的风华绝代,并且神魂颠倒地抽了一支烟,或许两支。

后来我藏起了那白色装帧的烟盒,放在抽屉角落里,隔了不知多久以后,和它再度重逢,它的身上已经布满了青绿色的斑痕。

我以为有些东西,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清浅,明晰,纯粹,和坚定,却发现,最后捧在手里的,常常是破碎,变质,冷清,和苍白。 

电影当中,一个女人拿起了一支烟,那么它的使命, 就是修饰寂寞。

《红玫瑰与白玫瑰》 里的王娇蕊,《花样年华》里的苏丽珍,《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里的韩国女人。

女人的寂寞,泰半为着男人,像是一种命运。

香烟不会懂得女人的寂寞,但是男人也不能够更懂,所以她们抽烟,电影里的女人抽烟。

香烟不会懂得男人的寂寞,酒也不会,情欲也不会,但是生活不会给他们更好的消遣,所以他们只好倚靠这些浮标在人生的河流里颠簸。

抽烟也并不仅仅只为着寂寞,或许是为了表达一种风情。

像《2046》 里面的章子怡,《半生缘》里的梅艳芳,或者《卡罗尔》里的凯特布兰切特。

总是有这样的人,能够把抽烟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表现得充满艺术感,当然,电影本身赋予了它难以言喻的气质。

太过迫切地,张皇地,欲罢不能地抽烟,就会削弱它的某种魅力。

太过仓促地,张皇地,欲罢不能地做任何事情,都会显得平庸而粗鄙。

抽一支烟,爱一个人。

我不会因为熄灭一支烟而升华,更不会因为抽完一支烟而堕落。

我不会因为忘记一个人而参透爱情的密语,也不会因为记挂一个人而被贬为欲望的俘虏。

如果我形容生命是一桩谎言,我只好云淡风轻地道一声抱歉,对我自己。

五月的最后一天,抽完手头的最后一支烟,六月份是不是就能够翻篇,此后余生是不是就会和它彻底告别?

不会的。

像我不会在地铁口流连,买下一把爱慕已久的栀子花,只是匆匆一瞥,如风般轻悄走过。

像一个沉湎在万花丛中,如痴如醉的人,不会因为我而停留,而就此做一个爱情忠诚的信徒。

一个人做出什么选择,一早就已埋下因果。

我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过,你也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在爱着别人的时候假装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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