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华荣：挂青，挂念

挂青，挂念

佘华荣

四点多钟醒来后，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担心起来。今天是清明节，回家挂青。若下瓢泼大雨，即便打伞上坟，也有诸多不便，淋成落汤鸡还是小事，放鞭炮，烧纸钱都会不顺，因而心情格外沉重。

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祖母，没有梦到母亲，或者醒来后，不记得了，模糊了也有可能。但祖母的样子很清晰，戴顶帽子，身子瘦小，小脚，没有说话。梦见祖母很频繁，一年之中有十几次，清明节之前更密集。

没有梦到母亲，大概母亲很讨厌我吧？内疚之感油然而生，五十多岁后，母亲说什么，自己就顶嘴，语气也不好，不耐烦，喉大口开，信口开河，噎得母亲有时哑口无言。母亲自然是爱怜子女的，但子女大了，心境不顺，脾气日长一日，吃错了药似的，回话硬梆梆，甚至无丝毫回旋余地。

记得父亲满八十大寿之际，母亲不赞成大办，父亲要办，拗不过父亲，只好办了。但母亲勤俭一生，想能省就省，精打细算，生怕浪费一个子儿。于是就办酒一些事情细节商量来商量去，办多少桌，请哪些人来，采购哪些食材，发什么烟，红包发多少之类的事情时有争执。我睡在隔壁，本来回家极不习惯，神经衰弱，睡眠质量很差，好不容易迷糊一下又被他们的争执吵醒了，心情自然恶劣，就埋怨他们没完没了的商量，没完没了的争吵，窝火得很。满八十不容易，办酒席多几千元少几千元有什么关系呢？哪有不浪费的？

烟酒和食材采购回来了，母亲又数落我不会买东西，说在外面几十年白混了，净买贵的。我一听大发雷霆，费力不讨好，恶劣的心情像火山一样爆发，连珠炮地回说，我不管了，爱办不办的！说完就撒手要回邵东。母亲一看我撂挑子，又拄着双拐追出来，可怜巴巴的央求我回来，回头看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满嘴牙脱的母亲，心软了，忽地一下心生悲凉，自己不该生母亲的气，真想跪在老母亲面前忏悔，热泪忽地一下溢满眼眶……

天气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到家后雨停风住了，颇为凉爽。来到坟前，杂草丛生，疯长，几棵小树比人还高。把草和小树刚清除一半就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不断涌出来，内衣内裤湿透，握锄头的手软绵绵的，似有虚脱的感觉。不干农活很久了，平时又缺乏锻炼，一到干重体力活就心有余而力不足。姐姐因为晕车，胃里翻江倒海，不断干呕，也帮不上很大的忙。休息了一会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祖母和母亲坟上的杂草锄干净。一年一度的清明节才上坟一次，看望亲人的次数太少，若一个季度来一次就不至于这样了。

烧纸挂清放鞭炮后，很虔诚地跪拜了亲人。小时候十分羸弱，病恹恹的，若不是祖母和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尽心尽力照顾，哪能活到现在呢？母爱就在于此，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做百分之百的努力，绝不放弃。现在还对“爆灯火”记忆犹新，一年之中总要去“爆”好几次；那中药特别苦，哭闹着不肯喝，母亲用白糖来“诱惑”，说喝了之后奖励一匙；若再不行，几个大人捉手捉脚强行灌，当你大哭时就把一根筷子横在上下两排牙齿中间，霸蛮灌下去；每到傍晚时，祖母给我喊魂：“华伢子回来呀，华伢子回来呀！”母亲或姐姐便应和着：“回来了，回来了！”在祖母看来，闹病是走了魂，必须喊回来才会好；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有点好吃的，祖母在背地里或者放在饭碗底里给我吃；她们特别怜爱我，总是说身子骨太弱，需要营养，生活本就拮据，捉襟见肘，哪来的营养！祖母的办法就是走亲戚常带着我，带一个小跟屁虫似的；亲戚也穷，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来了客人总要倾其所有弄几餐好吃的，即便是去借也要打肿脸充胖子；她有三姊妹，一年之中过生或做什么总要去几次，娘家也要回几回。

记忆里，祖母和母亲从未骂过我，训斥几句都少之又少。幼年，童年，少年充满了爱和幸福。她们对我关爱有加，怜爱都来不及，哪里会骂呢？或许是她们太溺爱了，长大以后吃苦耐劳的精神弱弱的，独立生活和自主解决问题的能力也是弱弱的，总是渴望躲在她们的羽冀下不受惊吓，懦弱的性格自此形成。生活的路靠自己走，生活的风雨靠自己遮挡，哪能靠她们一辈子呢？

起身离开时，天似乎放晴了，藏在乌云中的太阳偶尔露一下脸。但心里并未放晴，那压在心头的云块好像越来越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山野返青了，草上，树上，庄稼青苗上沾满了雨珠，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雨后的大地格外美好。站在山坳里，向山下一望，黄花菜苗一片青绿，点缀着各个山头，漂亮的农家小别墅随处可见，二层，三层，甚至四层的房子也不少。田野里的油菜花快落完了，结满了一条条青虫似的籽儿，静静的等待着由青变黄，变黑，变成菜籽油；家乡！生于斯长于斯，有多少欢快的温馨的至今铭记于心的故事！魂牵梦萦的地方，多么亲切，多么充满希望的呀！但又是多么惆怅，叫人黯然神伤……

（作者系邵东农业银行职工，邵东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