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蘑菇
本文作者：李建平
2018年7月25日这天早饭之后，决定去北滩界畔子采蘑菇。这几天雨水多，牧草变绿，地里的庄稼长势很好，田埂上的野草都发疯了似的猛长。阡陌交通，皆是芳草萋萋。
之前听说村后的山上有蘑菇，我看着几个大娘婶子很早去采蘑菇了，回来的时候背着袋子，好像是许多蘑菇。于是我独自上了脑包山，从东山梁寻到西山梁，遍地石头玛瑙，坑里尽是红土，根本就没有发现一个蘑菇的影子。有放羊和放牛的人，那个牛倌说，山上的石头坑里的确有蘑菇，只是被羊吃掉了，或者是早上有人先来一步采走了。
早上偶尔滴了几滴小雨，天气多云，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太阳，不算阴暗，光线依然充足，大块的云朵云脚一溜平整，缓慢地由西北向东南飘过，如打仗胜利撤退的部队，又似大团染黑的棉花团羊毛包裹，更像凯旋归来的猎手；厚实的地方有些暗紫色的样子，薄的地方就可以看到蓝蓝的天空。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去草原上采摘蘑菇，逛逛风景的日子。
于是我开着家里的电动三轮车，出家门，向西而行。因为之前向北的土道被山水冲断了，形成一个很宽的沟渠。人们只能从供销社西边过去。电动车早已经充满电，虽然是沙土路，走起来却是风驰电掣的，也不耽误观赏沿路的美景。很快就翻过村子后边西北的山坡，到达山后地里。继续往前走，下了山坡就是北滩，包括西山后广大的一望无垠的土地，大多数属于我们大义发泉村各队所有，向北一直到草原的边际，人们叫界畔子。
尽是熟悉的沙石路，之前骑着自行车到山后拔麦子，最早是坐着父亲赶的马拉板车，一家人到山后秋收：拔麦子、割莜麦、拔荞麦。小时候也和伙伴们漫山遍野地到处玩耍，自然此地留下了我们幼小的足迹。
路东边山坡之上有我家一块地，记得种过荞麦，东边的山坡半中腰，也有我们家的一块地，种的是春小麦。最远的界畔子也有我们家的一大块地，南北畛子的地头很长，种过莜麦和小麦，拔小麦半天才能到头，割莜麦只有割上一天才能到头。拔地的时候，我们用暖壶拿着水，还有用布袋装着蒸好的起面馒头，中午就着吃一口，休歇一会，下午继续拔麦子，馒头真香啊。也曾吃过采于此地附近的味道鲜美的蘑菇，吃过父亲偶尔碰到的一只野鸡，那是我吃过的世界上最好的野味了。
秋收之后，父亲就会把码起晒干的麦个子用马车拉回自己家的院子准备碾打，上冻之前，又拉着犁铧来回一趟一趟地耕地。母亲做好了晌午饭，我就会骑着自行车送到地里，一暖壶开水，一碗大烩菜，两个馒头，吃饭后，父亲接着继续耕地。不管秋风秋雨，一直要把地耕完才结束。
这些地都是广种薄收，靠天吃饭，一年一季，播种、锄草、耕地、秋收。土地以沙土地和石板子地为主，根本就没有水源灌溉，也没有条件施肥，顶多上点农家肥，但是地太多了，无济于事。
这是距离我们村最远的一块地，站在地里，西边望到北滩村，东边就是有名的小义发泉村，南边有一个废弃的羊房子，那是生产队牧群歇息和饮水的地方，有一口很深的水井，我们车上带着水斗子，中午的时候用水斗子到羊房子的深水井边去打水饮马。羊房子的东南方向，有一个地方叫红井，大约这北滩一带地下到处是红土，过去生产队时候本来想大修水利，准备打几口大井灌溉这广大的农田，谁知道一直没有打出水来，倒是留下了一大堆红土堆。路边还有一个最近几年机械开挖的大红土坑，呈长方形，一头深一头浅，也许是做地窖用的吧。
现在国家为了保护生态，守住青山绿水的底线，早已经实行退耕还林。属于我们村里的广大田地早已经种上了柠条，从山坡种植，一直分布到界畔子，一米多高的柠条漫山遍野，一望无际，又回到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时代。野生小动物比如野兔、狐狸、地鼠多起来了。这里羊群如白云般飘过，牛儿缓慢地吃草，马儿也静静地驻足期间。
当我开车向东北行使路过时，正好有一群马儿在路边吃草，我停下车，仔细观看，几匹小马驹好奇地走过来看着我。一匹小马驹是枣红色的，一匹是栗色的，还有一匹是浅棕色的。东边远处还有一群马在吃草。
在路的西边是北滩村的田野，早已实现了节水灌溉，向日葵在开着金色的花，油菜花也在和它竞争，马铃薯、红豆、春小麦在走向成熟。
在广大的北滩之地，过去也修成一条几里长的大水泥石头渠，这石渠从西边的梁上向东路过北滩村前，一直到小义发泉村，绵延十余里长。
跨过这条石渠，还有一些农田，不远就是界畔子，也就是农区和牧区的分界线，当然有一条浅浅的沟壕来分开。使用东方红拖拉机带着铁犁拉开的沟壕吧，好像金界壕，又似乎秦长城，又或先秦的鸿沟，不过这些比喻都太不恰当。壕沟附近又增加了铁丝网把草原围了起来，路上留了一个大口子。界畔子之北以养殖业为主，都是荒漠草原，往北气候寒冷干旱少雨，之南是以种植业为主，开发为碧绿的农田，翻过山去比较温暖。
远远地看到有许多人影和车辆，有越野车，小轿车，也有摩托车和电动车。人们都是来采蘑菇的，北边的草地里有羊群，东北方向是高大的风力发电场。
当我停下车准备去采蘑菇时，有人开着车要往回走，只见人们手里提着塑料桶，里面是满满的肥大的草原白蘑菇。我便急着问人家，哪里的人，哪里有采蘑菇？人家说是铁沙盖的，附近就有蘑菇，但是蘑菇不多，摘了大半桶，所以要回去了。据说来采摘蘑菇的人要比蘑菇还多！也有辉腾锡勒附近的人们，驱车百十里路慕名而来摘蘑菇，为什么他们不在辉腾梁上寻找蘑菇呢？大概是那里游人太多的缘故吧？
一会儿远远看到本村的两个邻居开着电动车向东北而行，说是要到高腰海边上割草。四下里有好几个人在寻找蘑菇，西边远处是北滩村以及农田，羊群，草地；正北方沿着土道过去就是克力蒙草原，牧草要比我们十多天前去库伦草原时高多了，视野更加开阔，一派碧绿的景象；辽阔的草原尽头有几处红色的砖房子和蓝色的彩钢房，那就是嘎查，向北看不到高腰海；东边就是高大的风力发电场，巨大的叶片在碧草和白云之间缓缓地转动。
我一下车向路西走就看到两窝小蘑菇，心中一阵高兴。就快速地在草丛间、沙土地上、大小石头间、干牛粪之间寻觅，不料一直寻找了一个小时，都一无所获，只看见别人摘过蘑菇后留下的小小泥坑。奇怪了，看着别人都在低着头弯着腰不断地拾捡蘑菇，塑料油漆桶里、红色方便袋里、编织袋里都是蘑菇，自己怎么找不到呢？传说中的蘑菇圈在哪里呢？向西一直走到羊群附近也没有发现蘑菇。北边较低的草原上有一个人骑着摩托车不住地转来转去，突突的摩托车声和不断冒出的白烟预示着，他也在找蘑菇。
一会儿我遇到了一个我叫姑父的人，和他交谈了几句，说是这几天雨水没有前几天大，蘑菇少了，一大早就有出来找蘑菇的人，大小牲口都喜欢吃蘑菇，所以蘑菇很少了，不好找了。只见他的手里提着大半口袋蘑菇，也不知道人家怎么找到的。还有一个小伙子，开着面包车，往车上倒了一桶蘑菇，又去找去了。心里不由得寻思，寻找蘑菇也有窍门。
于是就往北方较低的草地方向找去，那个摩托车还在突突地转着。一会儿又来了几位女士，也是在附近找蘑菇。忽地看到土地上有一个裂缝，好像是里面一个白色的东西把泥土顶开的裂缝，只是泥土比较新鲜，我用一个比较钝的铁片扒开泥土，果然是一个又白又嫩的大蘑菇，连忙小心地拾起来，扒拉扒拉泥土，装入方便袋里。猛然想起母亲说过，没有露出头的蘑菇最好吃，蘑菇顶开泥土，冒出头来就会打伞，打伞的蘑菇就不好了，很容易生长虫子，也容易被牛羊等牲口吃掉。
忽然想起孝妇河畔的校园的老桐树下面寻找蝉的经历，盛夏的傍晚，蝉就会用前足和触角从地下往上拱，若果你仔细找，就会在树下的土地上发现一个椭圆形的小裂缝，用铁丝就可以勾出一只大肥金蝉来。这也许就是找蘑菇的方法，原来蘑菇都在地下潜伏着!
我刚把蘑菇纳入口袋，一抬眼，在不远处的地方又发现了一个小裂缝，果然又是一个蘑菇！直到我发现了一溜排的第三个白蘑菇！我以为发现蘑菇圈了，以此地为出发点，向四周仔细寻找，却再也没有蘑菇的影子了。这是一条蘑菇的弧线而已。骑摩托车的男子走远了，两位女士也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了，我总觉得人家采的蘑菇比我多。向北走，快要接近丁计河了，牧民的房子近在眼前，回头居然望不到自己的电动车了。
走了许多路，收获却不大，于是就往回走。路过一座巨大的坟墓，单独的在草原之上，肯定是蒙古族同胞的坟墓，现在也是土葬了。人们讲究报恩，土里生土里长，靠土地吃饭，吃土还土，去世了还要土打发，入土为安。传统的蒙古族讲究吃肉还肉，老人去世后，就用勒勒车丢在草原上，让野狼和猛禽吃掉为好，是为升入天堂。而东北的鄂温克族讲究树葬，人去世后安葬在大树之上，还与林木，大概是人家以原始森林为生吧，也是萨满教的做法。这也是一种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的体现吧。
草地上有好多戈壁石，我顺手捡起三块石头，一块是立体梯形的，一块是长圆形的，还有一块黄色的石片大致呈菱形，一头尖一头凹进去，有非常明显打磨的痕迹，握在手里非常妥帖，好像是一块用来剥皮或者削砍的石器。
又想起小时候的一个伙伴说过，在大风车下面有许多蘑菇，就向东边走去，先回到车边喝了一口水。戴上遮阳帽，继续沿着界畔子的壕沟向东寻找。
还没有走到风电机脚下，就发现了蘑菇的痕迹。有的蘑菇在补墩儿旁边，有的在白蒿草的附近，有的在枳机草底下。我发现的蘑菇大都是地下隐藏着的，而且很少有单独生长的蘑菇，要么是两个蘑菇成对地在那里，要么就是一串蘑菇顶开草地上的泥土被找到，最多的时候有四个蘑菇群被发现。这些蘑菇是呈线形分布，也大概就是蘑菇圈吧？大约走几十米就会有惊喜，每发现一个蘑菇，我就会放下一块石头做标记，生怕蘑菇跑掉，然后抬头放眼，希望再出现奇迹，每次都会发现附近的下一个蘑菇，再放一块石头，继续寻觅。最后小心翼翼地用石片扒开蘑菇四周的泥土，取出蘑菇，再把土回填到留下的小土坑，然后踩一脚。下一步继续寻找。
不知不觉，看到东边一个人拿着编织袋走近了，又慢慢地远去不见了，回头电动车又变成一个小点了，早上去高腰海边割草的两个人也返回了。我看了看太阳，已是正午时分，但是没有归意。目测距离高大的风电机尚有200多米远，低下头继续寻觅蘑菇。这真正是一种享受：提着袋子，迈着轻捷的步子，于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奔来奔去，恨不得所有的蘑菇都属于自己。又寻了几只大白蘑菇，手中的编织袋已过中央，四下里看看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亮红晌午，草原上一片寂静，不如归去，于是回到车旁，原路返回。
明代李梦阳有《采菇曲》二首，其一：众星欲没月模胡，人家河上起相呼，相呼相唤采秋菇。问渠早起缘何事，此草日出化作田中枯。采菇采菇君早归，霜寒露重湿人衣。蓝田白玉非无种，不似商山好蕨薇。
蘑菇喜欢潮湿、阴暗的环境，采蘑菇就要早起于日出之前，趁着露水才行。蘑菇皮薄而脆弱，容易招致害虫和病菌，也不容易清洗，采回去的蘑菇要及时晒干，要不就会变质不可食用。这次的蘑菇次日做了来吃，肯定是美味佳肴，但是我总觉得儿时吃过的蘑菇更香更令人怀念。
午饭后歇息时，看到有同学在达茂旗草原上采蘑菇，那里的草原很干旱，而表弟六二在锡林郭勒盟草原上采蘑菇，东部牧草高，那里才有真正的蘑菇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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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1970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在定居于山东。
【本期幕后】
策划：敏敏
编辑：楚楚
校对：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