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著作集》卷首导言
译者:李新雨
“风格即其人”[1],人们重复讲这句话却没有看到其中的狡狯,也不担心人将不再是如此确定的指涉。此外装饰着正在写作的布封的布头(linge)的形象[2],正是为了在那里保持不注意。
埃罗·德·塞舍尔(Hérault de Séchelles)写作的《蒙巴行》的再版(死后由索尔凡出版于共和九年)——标题修改了1785年的《布封先生访问记》——可能有利于更多的思考。这不仅因为我们从中领略到了另一种风格,这种风格预示着我们最好的那些戏谑报道,而且因为它将谈话本身归还给了一种无礼的语境,主人在那里丝毫不比其访客逊色。
因为摘自在学院的一次演讲的这则当时已是经典的格言中讨论的人,在塞舍尔笔下却显得是一种关于伟人的幻想[3],他[4]将其安排成剧本以便在那里占据他的整个住宅。此处没什么显得是自然的,我们记得,伏尔泰在这点上恶意总结了一番。
风格即人,我们将转而赞成这则格言,只是要给它加上:是我们对其说话的人吗?
这可能只是为了满足我们实行的这条原则:即在语言中我们的信息来自于大他者,并将其彻底地陈述:以一种颠倒的形式(不要忘记,该原则也适用于其自身的陈述,因为它在由我们发表之后,是从一个杰出的小他者、对话者[5]那里收到其最好的敲击的)。
但是如果人被缩减为无非是我们的话语返回的地点,那么问题不就回到我们这里了么:把它说给他有什么好处呢?
这就是那个新读者给我们提出的问题,正是他给了我们理由来编撰这部文集。
通过给《被窃的信》以开篇的特权,我们给他安排了一个进入我们风格的台阶,尽管这不符合历时性。
得由这个读者在这封信的那些临时地址之外将他从中当作最后的词而找到的那个东西交还给这封信:其目的地[6]。也就是由他破译出的坡的寓意(message),而且这个信息(message)[7]是从读者那里返回的,以便他在阅读它时感到自己并不比栖身于小说(fiction)中的真理更加虚构(feint)。
此一“信的失窃”(vol de la lettre),人们将其说成我们话语的戏谑模仿,要么是人们遵循词源,这个词源表明一种伴随并隐含着此戏谑模仿路径的优先;要么是把该术语交还给其常见用法,我们看到思想大师[8]的阴影被驱散于其中,以便获得与他相比我们更喜欢的效果。
髻发的遇劫(the rape of the lock),发髻的失窃(le vol de la boucle),这个标题[9]在此令人想起了那首长诗,多亏这首诗里的戏谑模仿,蒲柏从史诗那里夺取了其嘲讽赌注的秘密特征。
我们的任务把这个迷人的发髻(boucle)带向了这个词具有的拓扑学意义[10]:一条路径由于其翻转的重叠而封闭的结——最近我们便这样把它提出来以支持主体的结构。
正是在那里我们的学生可能有理由再认这个“已经”(déjà)[11],对此他们有时自满于较少明确动机的同源。
因为我们在此从坡的这篇在其数学意义上如此强大的小说中识破了一个分裂,主体在那里由于一个对象在它们丝毫不交融的情况下穿越他而得到证明,这个分裂便是在此文集的最后以对象a(读作:小a)的名义出现的那个东西的根源所在。
正是这个对象回答了我们在一开始就提出的关于风格的问题[12]。在为布封标记着人的那个位置上,我们要求着这个对象的跌落(chute),这是由于它孤立了这个对象而显示出来的,这个对象既是主体隐匿于其中的欲望的原因,同时是将主体维系在真理与知识之间的支撑。从这些著作标记的路程上并且从其机智(adresse)操纵的风格中,我们想要把读者带向一种结果,在其中他必须尽其自身的一份力量(mettre du sien)。
196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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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注释:
[1] “风格即其人”一语是法国博物学家、散文作家乔治—路易·勒克莱尔·德·布封(1707-1788)的名言,出自他在1785年8月25日给法兰西学院的一次演讲。
[2] 塞舍尔在其《蒙巴行》中指出,布封写作时穿戴着一顶丝制软帽和一件带有白色条纹的红色长袍。“布头”一词或许暗示出衣料作为过渡客体的角色,拉康将其联系于对象a,也就是说对象a在此模糊甚至代替了“人”。塞舍尔还指出,布封认为人及其衣着是不可分的,而且人只有穿上与其写作主题的庄严相符的衣服时才能进行写作。对此请参考拉康在《研讨班XX》中对毕加索及其鹦鹉的评论和他的格言“服装并不制造僧侣”。
[3] 原文un fantasme du grand homme也可译作“一个伟人的幻想”。
[4] 此句中的“他”(qui)有一些模糊,可以是布封,可以是赛舍尔乃至幻想本身,因此也可以理解为是赛舍尔关于伟人的幻想将布封安排进了这个剧本。
[5] 此处的小他者和对话者指的是列维—斯特劳斯,也就是说拉康的这句话是从列维—斯特劳斯那里获得其自身的意义的,即“信息的发送者从接受者那里以相反的形式接受自己的信息”。
[6] 参见《关于“被窃的信”的研讨班》的最后一句:“一封信总是抵达其目的地”。
[7] 法语message同时具有“信息”和“寓意”之一,故此处特别翻译。
[8] 此处的“思想导师”显然是爱伦·坡笔下的迪潘。
[9] 英国诗人蒲柏著有一篇以此为题的长诗,中文译有《髻发遇劫记》。
[10] 法语boucle同样具有“带扣”和“环路”的意思,因而拉康用其指涉的是莫比乌斯带和内8的拓扑结构。
[11] 此处“已经”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发现拉康直到60年代才发展出的一些思想都“已经”存在于他1956年的《关于“被窃的信”的讨论班》。
[12] 拉康在《青年纪德》一文中明确地指出“风格即对象”(Ecrits, 1966, 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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