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第九章 翻复风云看棋局·佩玉

翻复风云看棋局

一夜未眠,早春的冷风澈骨袭来,刺激得脑海一片清明。

那一阵跨越生死关头如潮激涌的情怀过去,我冷静得多了,这时放不下的,是那怪人所下的三月生死状。

几可断定那怪物就是许瑞龙,直到目前为止,他对我都无恶意。但他显然不会容忍质潜。

昨晚一战可知,质潜身边那些保镖护卫,当真较量起来,没一个接得下许瑞龙三招。即使杨若华出手,也非其对手。难道向清云发出求援?由清云的人来保护质潜,质潜不会肯的。何况,与许瑞龙对峙,为难处并不仅仅在武力,他可是当今最具权势之人啊!清云元气才复,正于小心谨慎之时,不会敢轻易惹到这类人物。谢帮主在我们此次上京绝口不提许瑞龙,很显然,她也不想让矛盾提前爆发。但若不与许瑞龙对决胜负,休说质潜这三月之关过不了,清云所图大事,终究绕不开此人。何况虹姨在清云,儿子有险,她又岂会坐而袖手?

无数种纷繁且矛盾的思路在脑海里翻腾,暂且理不出头绪。我慢慢走着,清晨的街市从些微的动静,开始变得喧哗,家家户户户启门张,小贩叫卖,各式摊点招牌纷纷充盈于市,我拐入一条相对幽静的小道。

这条街上少有人迹,没有茶坊、酒肆那样的小店,零零落落挂了几个幌子,也在此起彼伏的打开门扉。

我知道这条街,是京都有名的古玩集合市场,一路慢慢走去,随意流连。

目光落在一家古玩店面,细绢红绫,放着一块云叶型如意的玉,十分显目。

我令店家取来细看,雪梨橙黄色的上好黄玉,沁色自然华丽,表面如丝缎般光滑。玉由三璜相扣而成一璧,呈云叶形,身与尾短而弯曲,如灵芝茎短曲折,刀功细致见力。那店家不住在耳旁聒噪:“小姐真有眼力,这块玉色泽纯而鲜明,是件上好佩饰。原是书香世代所传,只因久居落魄,才拿出来卖的,昨儿才上的架。”

我心已取中,叫他派人去往宗府找迦陵。那店家听到宗府,满面笑容道:“小姐原来是宗府贵戚,这银子的事不急。”

我问他可会镶嵌,市井小店多兼加工,于是走入店内,解下冰凰软剑,道:“把明珠取下,换上这块玉。”

店家是个识货之人,猛见明珠吃了一惊:“这颗珠子乃千金不售的夜明珠,何以要换去?”

我不答,只催他速速加工。

镶嵌未成,迦陵已赶了来,见我在这里做这等没紧要之事,又惊奇又好笑:“小姐,宗少爷到处找你,你怎地在这里买起玉来了?”

我问道:“有事?”

“有紧要事,龙元帅回京了,请小姐和宗少爷过府。”

回府来,议事厅上已散,质潜一个人在书房,我走了进去,静静地端详了他一会。他发现了我,笑道:“找你一上午,去哪了?”

我一笑走近,取出软剑道:“你围上这个。”

他接过细看,微现诧异之色,依言系好,外面以锦袍遮体,唯那块黄玉露出在外,式样奇古,很合他体。我微笑道:“君子佩玉,无故不离其身。”

他目光闪动,含笑道:“多谢,只是块玉么?我怕当不起这样重礼呢。”手指滑过錾口,剑身弹出,已掣在他手中,雪气竦动,眉发皆凛:“这莫非便是……冰凰软剑?三夫人遗物?”

我避之不答:“许瑞龙杀机随时便来,你用它当保平安。”

这是我一早在街上寻寻觅觅之故,能如此轻易地在小店找到这块合他身份的玉也是巧合,换下女子所佩明珠,这把剑就成了他的护身利器。

慧姨转赠我以来,从未用过,就算昨晚对敌,也没有用上此剑,因这剑佚失已久,冰凰软剑,时为天下所重,一旦重出江湖,极易为人觊觎,我不愿意自找这样的麻烦。如今大敌当前,那是顾不得了。最重要的,我不愿意承认但那是事实,冰凰剑是母亲遗物,许瑞龙不可能不知,或可手下容情。

质潜还剑入鞘,脸上并无愉悦之意,相反,神色黯然。

我问他:“你们商量的结果如何,今次去龙元帅府,是否极力争取?”

质潜答非所问:“云,这把剑太贵重,我不能收。他日我若死在许瑞龙手上,就仰仗你替我报仇吧。”

我咬了咬唇,道:“你不会死的。”

他一笑,神色间萧索无限:“我有不祥的预感,这次对决,我输多胜少,难望大成。”

我蹙眉道:“大战在即,理该打起精神才是,没的说这些丧气话。”

他微露自嘲笑意:“我们适才商量了半天,纵然知晓以前的纰漏可能出在哪里,但,除了八叔在重新改变全套联络方式以外,其余的,一筹莫展。以武力论,我们没一个是那人对手,即便侥幸杀了那人,以庶民诛杀丞相,事后朝廷会放过我?如此仅落得个挨打不还手的局面,落尽下风。”

我暗暗心惊,口中只得安慰:“总比先前我明敌暗的好么,一步一步来嘛。”

他眼望窗外,缓缓说道:“其实有关这一天,我早就百转千思,未尝不是因我做错了事,如今报应到了。我做好了准备,将来结果如何,都未必是最糟的下场。”

在这当口,他竟这般消沉,我气急交迸:“质潜,你错了!”用力握住他手腕,感受着他脉搏剧烈有力地跳动,“质潜,如今已到短兵相接之时,你只管意兴索然,胜算何望?你要知道,你没有资格意志消沉!你死不要紧,留下宗家事业有谁承继,莫非你忍心你祖母和母亲,白头人送黑头人不成?留下银蔷,谁去照应?你不负责任,不顾大局,枉为男子!”

他被我推出,默然良久,眼神变得清明:“你责备的是,我错了。”头一昂,朗声道:“不错!现在是短兵相接的对决时刻!不到最后,谁知胜负!”

他大笑扬长出房:“我宗质潜就算要死,好歹也得多拉他几个陪葬的,这叫做死也死得风光。云,多谢你的宝剑和如意玉石,必将助我一战留名!”留我在当地呆若木鸡,无所适从,这算什么,前面说得好好的,后面又是死呀活的。

午后,应枢密使龙谷涵之邀,来到龙府。

龙谷涵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大离朝重文轻武,甚少良材,如非龙谷涵统领重兵,数十年如一日保疆卫国,大离在周边如瑞芒、农苦等国虎视眈眈之下,早就自身难保,遑论更起内争。如今见他,约有七十来岁,须眉皆白,精神矍烁,一见了面,不容见礼,哈哈大笑的搀起我俩,携同进府。拉着我打量一番,叹道:“想不到故人风范,十余年后又再见。令堂、这个……令尊有后如此,可喜可贺,老夫亦代为欣然。”

到了大厅,彭文焕赫然在座,原来他返京途中遇到龙谷涵,他父彭岳勖惊神一现,正是龙谷涵一手提拔,算来有师生之谊,于是结伴同行。

一番寒喧,大摆宴席。

我暗自盘算,文焕随他一路回京,那事多半露过口风,倒省了我寻机进言,我以目询文焕,后者点点头,但又眨了眨眼睛。我会意,必是他提过了而龙谷涵尚未表态。

龙谷涵捋须大笑:“姊弟俩眉来眼去,在打什么哑谜,可否说给老夫一听?”

我大窘:“元帅见笑。”但见厅堂上人来人去,那事只能缄口不谈。

质潜不着痕迹的接过话题:“龙元帅,有关兵备权一事,晚辈年前与元帅论及,元帅十分认可晚辈的想法,但不知何以突然改变。”

他直截了当触及事端,龙谷涵不能回避,说道:“质潜啊,论你我两家数十年的交情,老夫也想交给你。不过关乎家国大计,老夫可不能掉以轻心。”

“元帅所言极是。”质潜步步紧逼,“老元帅高瞻远瞩,如此决定必有原因,晚辈诚惶诚恐,只想明白,输是输在了哪一点?”

龙谷涵轻描淡写:“老夫做事,只问结果,不论经过。”

质潜口气渐渐咄咄逼人:“元帅贸然做出更换决定,想必同时也很明白,这件事伤筋动骨,宗家在军资备送方面支持了几十年,如无宗家支持,蔡晴石想要接手过渡,困难不小。”

龙谷涵神色不变,旁边小僮剥了一只虾到他面前碟里,他徐徐挟起放到口内,咀嚼了半日,才说:“阁下莫非公然威胁老夫?”

质潜毫不含糊地道:“在下对于认为尚能争取之事,从不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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