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缺的幸福生活
老缺的幸福生活
刘述涛
老缺和我一样，都有些文艺青年的范儿，只是我喜欢是文学，他却喜欢拉二胡，吹口琴，弹凤凰琴，跳舞。
要说起跳舞，老缺的外号就是因为跳舞而来的。
那是在九十年代初，老缺在一家粮管所上班，那时候粮食部门还和我们供销部门一样，职工们都还沉浸在美好的梦境之中，都还在享受着单位这盏灯油快要熬尽的灯那最后的一抹亮色。那个年代各种风潮前后脚跟进，跳舞的风潮更是一下子就扫遍了大江南北，我们这个远离县城的偏僻小镇也不能幸免，每个星期都在镇政府的大会议室里都有两场舞会。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生活中那么木讷的老缺，在舞场中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的所有的细胞都被激活，不管是快三，还是慢四，只要音乐声起，老缺就能忘记了一切，包括后来那位气势汹汹跑上场来醋劲十足的男子，当他的拳头狠狠地砸向老缺的时候，老缺才猛然醒悟，抱着别人的老婆跳舞也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就这样，老缺以失去两颗牙齿的代价，换来了老缺这个从此脱不下来的名字。但老缺仍不思悔改，仍然咧着没有了两颗门牙的嘴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有时候老缺的老婆还会带着孩子来看老缺跳舞，一边看还一边用手指着老缺激动地对孩子说，瞧，瞧，那是你爹，那是你爹……而在舞池中央的老缺却是激情四射，早已经忘记了场边上的儿子和妻子。
现在想来，这应该是老缺这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只是这样的时光很快就没了。随着粮食部门的改制，老缺同我一样，成为了第一批下岗的人员。一开始我们都是抱着做生意赚大钱的想法，可在商海中几经浮沉之后，才发现自己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材料，我成了卖字换粥的一员，老缺成为了一名拐的司机，我们每天都为了生存在挣扎着。
有时，我到外面去办事会遇到老缺，坐他的拐的。他的拐的开得飞快，每次我都要凶他，是不是赶着去超生转世？他咧着仍没有牙齿的嘴笑着说，冇办法，钱难赚，不赶快一点，有窖捡也会捡不到。偶尔他也会停下来和我聊几句天，说到原来单位的社保有没有了钱继续去缴的无奈，说到生活中的种种辛酸。有一回，我问他还跳舞吗？他随口说到，跳舞？还跳六！就现在活得像条狗样，哪还想跳舞的事了？
的确，老缺这些年也过得挺不容易，两个孩子要读书，一位老母亲把药当成饭来吃，动不动就要住院，一住院还得他老婆陪床。所有的重担都压在老缺的肩膀上，也难怪老缺把拐的开得飞快地去赚钱。至于跳舞的这种事情，我想老缺就算是想跳，也没有这时间和精力跳了。人说人穷日子贵，这可不是日子也变得越来越耽搁不起。我相信，老缺早已经记不起他曾经同人说，跳舞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如果能够天天跳，那将是自己这一生最幸福的事了。
其实，人生大抵如此，我们又有几位真的能记住自己当年的梦想，还不是一个个在面对生存这只老狗的时候，早已经把早年的梦想抛在九霄云外。
时光如水，不知不觉几年的光景又过去了，忽然就传来消息说要取缔拐的。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老缺,问他拐的取缔这回事是不是真的，老缺说这回是动真格的了。我又问他，那你怎么办？老缺苦着一张脸说，还能怎么办？胳膊还能拧过大腿？咱们当老百姓还能拿当官的怎么办？雷公还能倒打天？说着，他又稍稍平静了一下脸部的表情说，反正我的母亲也过世了，老大也快大学毕业了，负担相对来说轻了一些。我还是挺担心的问他，没有拐的开，你做什么？老缺笑了笑，说，天无绝人之路，何况现在那么多的厂子，还会找不来一条门来守？
就在这次的聊天过不了多少久，我就在电视新闻中看到县里整治拐的的新闻，看的时候我心莫名的又提了起来，我想到老缺，想到他驾驶拐的像风一样从我身边飞奔而过的情景。但看完之后，我又抛在了脑后，因为一个自己的日子还过得惶恐不安的人，又怎么真的有能力去过问别人的生活过得怎么样。
前不久，我在河边上散步，忽然听见从旁边走过的一对熟悉女子对我说，走去学跳舞。我说我不会跳舞，也跳不好。其中的一位女子说，不会有什么关系，是老缺在教我们跳，他又不要你的钱！
老缺又开始跳舞了？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到东路社区的广场上一看。才知道，县里的这次整治拐的，更多的是通过人性化的一些措施，来合理的安排拐的司机。像老缺这样原来是下岗人员而没有继续缴社保的人员，就给他理顺关系，续缴社保，这样就让老缺现在六十岁的年纪就刚好能够享受到退休待遇，从而再不用为生存而困扰，从而真正有了时间，重拾自己当初的爱好。
老缺一见我，就向我咧开嘴，说你看我的牙齿也给补回来了。然后指着不远处的那架电子琴说，你看，这是我过六十岁生日的时候，大学毕业的大儿子给我买的。
我问老缺六十岁重新跳上舞开心嘛？老缺说，能不开心嘛？我也想不到老树开新花，我还有这样的好日子。
现在，老缺的两个孩子也大学毕业了，他活得也比我滋润了许多。但老缺却对我说，赚钱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健康快乐就成，能够又有舞蹈相伴，这就比什么都强！我听着老缺的话，看着老缺在舞池的中央欢快的舞步，我的大脑中又闪现他开着拐的，一脸憔悴的样子，那时候，我怎么能够想得到，他还有今天？他还能够在自己年纪越来越大的时候，重新把自己的爱好发扬光大。
这时候，我看着老缺正在招呼着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我站起身来悄悄地离开，我可不想因为我在的原因，而打扰了这么一群人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