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散文】王小燕 | 一双残疾的左手
总第14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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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上海散文》杂志选送
这一双残疾的左手,一只是爷爷的,一只是父亲的。
爷爷王景书,生于1908年,中共党员;父亲王维礼,生于1934年,中共党员,南山解峪槐坪营沟人。爷爷和父亲,都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左手残疾。
“三十晚上吃肉哩,日本人来到东峪里。”1938年除夕.东洋豺狼闯进了家园.破坏了老百姓安宁的生活。1941年,中条山战役国军失利,营沟对面的那面山坡、黑石沟,到处都是牺牲的国军战士的尸体。板涧河水被鲜血染成红色,黑石沟的石头也被浸染成黑褐色。日本兵营,驻扎在解村,离老家只有十里之遥。
不知从哪天起,爷爷开始神出鬼没。有时还带一些陌生人到家里来。那时,父亲六七岁,叔叔三四岁,只要有人来,爷爷就打发俩孩子在门前大槐树下放哨。有天晚上,爷爷很晚才回来,奶奶听到动静,点亮了油灯,一眼看见爷爷右手握着左手,鲜血从指缝里往下滴。奶奶急切地问∶“咋回事,伤成这样?”爷爷轻声说:“愣啥?快为我止血!”父亲和叔叔从睡梦中惊醒,看见流血,吓得哇哇大哭。爷爷和蔼却严肃地说;“别哭。男孩子应有骨气。见流点血就哭。不算男子汉!”奶奶撕开棉衣,拽出一疙瘩棉花烧成灰。要为爷爷消毒止血。可等爷爷放开手,奶奶差点吓晕过去;天呐,那么大那么深的伤口,几乎看到了白痿痿的骨头。大拇指耷拉着。已经没有知觉了。太奶知道了,心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太爷爷却骄傲地说∶“三小子干的是正事儿,打日本哪有不受伤流血的?!”
他叫醒大爷爷过来处理伤口,当时大爷爷王国书是南山有名的土医生。后来,奶奶一再究问受伤的经过,爷爷才说出了实情。爷爷想参军。手里没武器,走之前想弄一杆枪。那天。他伙同游击队里的几个人。摸到解村日本据点附近。看到一日本兵端着枪在站岗,悄悄从背后摸上去,一人搂住了小鬼子的腰,爷爷从侧面上去,双手抓住了鬼子的枪。没想到,日本鬼子力气蛮大。死死抱住枪不放。搂腰的兄弟趁势咬住了鬼子的耳朵。小鬼子一声惨叫,俩人死命拉扯,爷爷没夺下枪,只拽掉了刺刀。爷爷说:“当时心只在那杆枪上。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左手虎口划烂了。”鬼子的惨叫声惊动了敌人,爷爷他们只好收手,消失在夜色中......
血是止住了,但伤势过重,一路流了不少血。当太爷听说咬掉了日本兵的半片耳朵。心中暗想,如果日本人寻上门来,那还了得?于是,太爷准备了足够的盘缠,连夜打发爷爷从乐尧方向逃离了家乡。
爷爷临走时,吩咐把他从鬼子手里夺下的刺刀藏起来。那是伤害爷爷的凶器,也是战利品。奶奶对我讲,爷爷那次走了之后,是和古城东峪姓裴的同学一起参军的。奶奶还说,是在太岳军区当的兵,还入了党。爷爷参军打鬼子了,父亲就成了家里的小大人。以前来过家里的“客人”,需要送信、送情报。父亲便勇敢地去送。1942年,父亲8岁,一头下了牛犊的母牛不见了。那年月,男人出去若是被日本人见了,不打死也得被抓了壮丁;女人若是被日本人见了,不奸淫,也会被披走。于是,太爷爷让父亲和大伯俩孩子去黑石沟里找牛。当时,小鬼子见牛杀牛,见羊宰羊。他们俩在黑石沟看到自家的牛被小鬼子宰杀,当烤肉吃了,只留下牛皮牛头牛蹄扔在沟里。兄弟俩恨得咬牙切齿,正准备把牛头牛蹄拿回去,却见不远处有个死人,肠子都流出来了,一群乌鸦在那里啊哇、啊哇地起落,看着痿得慌,掉头就往回跑。父亲不小心脚下一拌,摔了个跟头,爬起的刹那,他看到一颗明晃晃铜铃铛一样的东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兄弟俩以为捡了个宝贝。拿回家想砸开做个管臂,挂在小牛犊的脖子上。
父亲用左手撑住,伯父用斧头一砸,“嘭——”,一股白烟,把俩人都撂倒在地。奶奶听见响声,跑出来一看,俩人刚爬起还在愣神。父亲的左手血肉模糊,两个指头被炸飞了,奶奶急忙用手招住了冒血的伤口,叫来大爷爷。他看到伤得太重,先用一块布扎住了左手腕,伤口用盐水洗过。揭了葫芦皮准备贴住。但血止不住,只好又从棉衣里拽出一团棉花烧成灰,按在鲜血喷涌的手上,撕下一块白色粗布缠住伤口……从此,父亲的左手失去了拇指和食指,剩下的那三根指头。也变形伸展不直了。
大约在1945年,爷爷奇迹般地回来了一次。自己受伤时都没有流过眼泪的爷爷,看见儿子的手变成这个样子,即刻泪流满面。他深感愧疚。没有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父子俩痛心疾首。父亲心疼儿子,儿子心疼父亲。爷爷那次刀伤,伤到了神经。大拇指早就没有知觉了。而且左手虎口经常流脓。父子俩的右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爷爷微笑着说:“好在我们还有右手,等打跑了日本鬼子,我送孩儿去念书,有右手在,不影响写字。”
爷爷识字多,有好文采,在部队被派到延安抗大学习。小日本终于投降了,解放战争又拉开了序幕,国民党对共产党实施重点进攻与围剿。1947年,受党组织委派,爷爷自带组织关系回垣曲,为解放垣曲做先遣工作。从延安出发时,着的是便衣,证件蒸在窝窝头里。由于叛徒出卖。他们一行人到达横岭关的那天晚上。被国民党杂牌军围住。站岗放哨和护卫的人都牺牲了。敌人搜出了证件,爷爷被打得死去活来,也没有吐口。第二天天不亮,他们要埋掉爷爷的随从。还要把爷爷拉出去枪毙。也算爷爷命大。执行的人里头竞然有个老乡。爷爷还认识那个头头。一番说服,放了空枪。他们扒掉爷爷身上的衣服,穿在了牺牲的同志身上,爷爷抓起那身血衣便逃回了家。奶奶看到衣不嘉体。浑身血渍的爷爷。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太奶见爷爷死里逃生。不管咋说,也不让走了。当时,共产党人在找爷爷,国民党那边露馅了.也在找爷爷。万般危难时。爷爷听了太爷的话,先躲躲风头。
于是,便躲到黑狗山梨树凹神仙洞里。那段时间是拉锯战。今天共产党部队。明天国民党部队。还夹杂着南山的独立支队。几个月过去,爷爷与部队始终没有联系上。加上证件被搜去,没有谁可以证明他的身份。部队南下了,爷爷留在家乡,当了教书先生。而失去组织关系,成了爷爷最大的一块心病。几经寻找,组织考察,最终没有处分,也没有恢复组织关系。
1956年,爷爷的左手又化脓了,疼得死去活来,求医问药无果。1957年,爷爷满怀遗憾地离开了人世。爷爷留给父亲的遗言,有机会还是要找找他的组织关系,并叮嘱父亲,一定听党话,跟党走!
父亲不到30岁入党,已考进师范.但是家庭的担子压在肩头,他只好回家务农,担负起养家糊口的责任。父亲靠一只手,为 5个儿女撑起了一片天,为奶奶养老送终,还照顾了两个未成年的妹妹。父亲兢兢业业一辈子,为党工作。党没有忘记他,90年代后,按革命老干部对待,享受应有的待遇。
听父亲说,60年代初,中央派人寻找爷爷的下落,到县城得知爷爷已去世。他去领了700元的抚恤金,用四方手绢裹着掂回来,按说该高兴。可是一家人抱头痛哭……
写到这儿,我已泪流满面了。为祖辈父辈苦难而沥心!为祖国历经沧桑迅速崛起而自豪!!为我们几代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百年梦想已成真而骄傲!!!
王小燕,山西运 城垣曲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多篇文发表于诸报刊及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