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裸照
1
“徐婷，我知道你在家！你为什么不开门？老赵死了十年了，你良心过得去吗？”敲门声如鼓锤，震得徐婷心绪浮躁，郁闷翻涌。
徐婷老公的忍耐，也终于在这声声喝问中，达到了极限。他做出一个起身的动作，却被徐婷一把摁住。
徐婷的脸黑得像锅底灰：“你让她敲！我看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来！”
敲门的是文绣。十年前，文绣的丈夫老赵和徐婷在一个化工厂，为了救不慎落入污水池中的徐婷，老赵肺部严重感染。虽然工厂给了一定补偿，但那点钱如同杯水车薪，加上当时医疗相对落后，老赵没撑多久就走了。
而这期间，徐婷一次也没去看过老赵。
当初很多人为老赵不值，让文绣去找徐婷，文绣没去，她说：“找了有什么用呢？这种丧良心的事多了去了。法律制裁不了她，我骂她几句，她能少块肉？老赵能活过来？”
然而十年后的今天，文绣却忽然登门。因为她和老赵的儿子得了重病，需要二十万治疗费，她走投无路，上门找徐婷借钱。
虽然她说的是借，但徐婷夫妻俩心知肚明，有了当年那事儿，这钱她会还吗？徐婷的丈夫直接拒了文绣：“当年你男人是自愿救我老婆的，谁也没逼他。再说这都多少年了，那会儿我跟我老婆都还没认识呢！”
可文绣不死心，仍然一而再地纠缠。
这会儿，两方隔着门对峙。
文绣终于咬牙道：“徐婷，我男人是自愿救你的，可他为什么救你，你又为什么会掉进池子里，你心里没数吗？刘厂长是不在了，可他当年用相机拍了大把的……”
“你有完没完？！”听到“相机”俩字儿，徐婷忽然浑身过电般，冲到门口歇斯底里：“都说了没钱，你还一次又一次来，烦不烦？你们家男人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通狂吼，没想到文绣还真一声不吭地走了。
徐婷老公皱皱眉：“她刚刚在鬼扯什么？什么刘厂长什么相机？”
他全然没注意到，刚刚徐婷在门口给文绣使的眼色、递的话：“你先走，我回头单独找你。”
2
咖啡厅里气氛极低。
徐婷凝视着这个年长自己十岁，看上去却像大她二十岁的憔悴不堪的女人，开门见山：“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她问的当然是当年她和刘厂长的事。
当年她才二十出头，嫩得能掐出水儿，却是个不长脑子的。刘厂长虽然年纪大，但风度翩翩，能言善道，三言两语就把她哄上了床。人家只是图她年轻的肉体，玩玩儿罢了，她却傻了吧唧动了情，想嫁给老刘。最后知道老刘根本就没有离婚的打算，并且除了她还另外有别的女人。她万念俱灰，跳污水池自尽……
是老赵救了她。但是像文绣质问的那样——我男人为什么要救你呢？
原因说来荒唐，因为在这个厂里，惦记徐婷的不止刘厂长一个，还有老赵！
不同的是，老刘只是玩玩儿她，老赵却是动真格的，说只要徐婷愿意，他立马跟老婆文绣离婚！
徐婷不认识文绣，只知道她在化工厂下属单位工作。
她也没动过要认识文绣的念头，她的心思都在刘厂长身上，对死乞白赖、热脸贴自个儿冷屁股的老赵并不来电。她自叹情途多舛，想让离婚的不离，没想让他离的上赶着要为她离……
在刘厂长这头失了意，她也曾在落寞之余，允许老赵握一握她的小手，并和他倾吐心事。只是没点名道姓，她也不知道老赵猜没猜到，让她痛苦的那个男人是刘厂长。
老赵出事后，她不敢去看他，怕他讹她，缠她，更怕别人看出老赵对她不寻常。
总结起来就是：她对老赵既感激又害怕，既怜悯又嫌弃。她宁可让人说她没良心，也不想去见老赵一眼。
几年以后，待这件事被人完全遗忘，再无人提起，徐婷经人介绍谈了两场正儿八经的恋爱，顺顺当当地结了婚。
她男人工薪家庭出身，长相中上，收入稳定，对她也上心，对她来说算一个不错的归宿。但他没什么格局，小心眼。知道徐婷在他之前还相过亲，谈过恋爱，都一直耿耿于怀。半开玩笑说他自己一次都没谈过，亏了。
徐婷不敢想象，如果丈夫知道她年轻时做过他们厂长的小三，还跟为了救自己而丧命的老赵不清不楚，会闹出什么事。
3
徐婷不知道，文绣怎么会突然提到已经过世两年的刘厂长，还提到相机——刘厂长爱拍照，尤其爱拍她的裸体。
当年她多傻呀，为了取悦刘厂长，非但由着他拍，还言听计从，摆出各种姿势……
那文绣又是怎么知道她跟刘厂长的事的呢？唯一的可能，就是老赵对她有怨气，在咽气之前，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文绣。
“如果不是为了我儿子，我不会来找你的。”文绣心如死灰的脸上生出一丝愤懑：“你跟那两个男人的事，我十年前就知道了！”
徐婷感觉头皮炸了一下。
文绣自顾冷笑：“如果我是为了敲诈你，犯得着等到今天吗？我不说，是觉得你还年轻，路还长，不想毁了你。老赵临死前都跟我坦白了，还交给了我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徐婷心跳如鼓，双手抓紧了软椅扶手，防止自己跳起来。
“一沓照片，刘厂长拍的你的照片。你还记得吧？坐着的、仰着的、趴着的……你肚脐旁边有颗痣。”
“别说了！”徐婷颤声打断，面如土色，两条腿止不住地抖。
半晌，她问：“照片是老刘拍的，你怎么会知道？老赵……老赵还跟你说了什么？”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他愿意为了你跟我离，可你偏偏只喜欢拿你当玩物的刘厂长。要说男人啊，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你以为你那些照片是怎么落到我手里的？那是老刘把你的照片给卖了！高价卖给了老赵！”
徐婷瞪大了眼睛。
“说起来你还挺幸运，能遇到老赵这么个痴情种。”文绣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你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老赵会为了你去找刘厂长。他知道刘厂长欺负了你，要去给你讨说法，结果却是自取其辱。刘厂长用你的裸照羞辱他，说你心甘情愿做他的婊子，给他拍照，问老赵算哪根葱……”
“别说了，你别说了……”徐婷羞愤难当，带着哭腔。随着年纪渐长，越来越懂事儿，她便越发不能原谅当年的自己，每每想起，恨不能扇自己两耳光才解气。
文绣看她那几近崩溃的样子，一时不知该嘲讽还是同情她，她长话短说：老赵为了不使她那些裸照泄露，花了一笔钱跟刘厂长把那些照片和底片买下来了。
“你知道他哪儿来的钱买照片吗？他背着我把咱儿子攒了几年的压岁钱都拿去了，还跟人借了一笔。哼，”文绣冷叹道：“可你呢？他为了你连命都搭进去了，可你从头到尾连个面也没露。你可真对得起老赵对你的那份情啊！”
4
徐婷终于绷不住，大哭起来。
这些年不论她过得多幸福，掩藏得多好，都无法当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不存在。它如附骨之疽，无法拔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段肮脏又罪恶的过去。她忘不掉跟刘厂长的苟且，更忘不掉为她丢了性命的老赵。但她同时也是个自私冷血无知懦弱的人，害怕承担责任，害怕被人讹上。
当年跳入污水池，多少有点脚底打滑的原因。如果没有那一滑，她未必就会真的跳下去。老赵救她时，她极力薅住老赵的头发，显出了惊人的求生欲。如果不是她动作粗暴野蛮，踩着老赵往上爬，老赵未必会呛那么多水……
现在看来，十年前对老赵不闻不问的她，和如今对上门求助的文绣避而不见的她，本质上没有区别。自私自利、胆小怕事的本性并没改变。
文绣不知道这一刻徐婷在哭什么，哭她倒霉，竟然跟那么龌龊无耻的刘厂长好过？还是哭她没有珍惜用性命来爱她的老赵？还是哭她太傻逼，竟然留下了可以让人挟制自己的把柄？
文绣等她哭够了，郑重道：“二十万，救我儿子一命。我保证只有这一次。如果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十年前我就带着照片来找你了。我只想救我儿子。老赵救了你的命，你救救我儿子的命，行吗？”
徐婷顿了顿，哽咽道：“好。”
她没有拒绝的资格。她不知道老赵竟然默默地为她做了那么多，更不曾想到，那些照片竟然早在十年前就落入文绣手里，而她竟然从来没有找过自己。
她之前不答应，因为二十万太多，别说抠搜的老公不会答应，她自己也舍不得。她的私房钱统共十万，哪有二十万给文绣呢？但这次，她卖身卖血也要弄来这笔钱，把这笔良心债给填了。
其实也没有多难，她卖掉了所有长期不戴的首饰，又问爸妈借了一点，加上自己的私房钱，很快就凑齐二十万给了文绣。
文绣把交照片和胶卷的地点，定在了老赵的坟前。但是捧着那个牛皮纸袋要交给徐婷时，她顿了一下，提议说：“不如把它们都烧了。老赵那么爱你，为了你连命都没了，你把照片烧给他，也算是对他有个交代。”
徐婷忙不迭地点头。她压根儿不愿意再看那些照片一眼，也发愁怎么处理这些恼人的东西，这个办法最好，一了百了。
文绣拿着牛皮纸袋，她从车子里取来打火机。那些胶卷和照片一会儿就随着大火，化成了灰烬……
从头到尾，徐婷没有检查照片和胶卷，也没有担心过文绣会留后招。像文绣说的，如果她真想以此敲诈勒索她，或是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早就做了，不会等到今天。
她感激文绣的手下留情，也愿意相信她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5
徐婷走后，文绣还在墓地呆了一会儿。
她看着墓碑上老赵的遗像，问他：“如果你当初知道救她会丢了性命，还会奋不顾身地救她吗？”
问完又冷笑。她还是更偏向于否定的答案。别看有些男人说得天花乱坠，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守身一辈子，最终目的不过是骗炮而已。
老赵死前连坦白的勇气都没有，连说一句想让徐婷来见他都不敢，这样的男人，真的会为野女人离婚吗？文绣不知道。
文绣是从刘厂长那儿得知一切的，徐婷的裸照也是刘厂长拿给她看的。
刘厂长荤素不忌，老少通吃，既喜欢文绣这样成熟大方的美妇，也爱徐婷那样娇嫩甜美的萝莉。他屡次暗示文绣，老赵工作懒散，表现不佳，可能会被裁员。要想老赵保住工作也不是不可能，就看她这个当老婆的表现了……
文绣本不想上套，可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勉为其难，去刘厂长办公室送礼。然后就看到了那些照片——它们更像是刘厂长故意放在那儿的，为了刺激她。刘厂长的原话是：“你们家老赵抢女人抢到我头上来了。不过也不能怪他，他未必知道徐婷是我的女人。文绣啊，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才没把他扫地出门。这样一个男人，你还为她守什么妇道？大家各玩儿各的不好吗……”
可刘厂长这话，却只让文绣感到害怕和恶心。就算她忍辱负重答应了他，谁知道哪天他不把自己给卖了呢？这样的男人不仅好色，而且连起码的底线也没有啊。
她拒绝了刘厂长。只不过没想到刘厂长还没来得裁掉老赵，老赵就出了事。
直到老赵咽气，文绣也没拆穿这桩丑事，因为她看着老赵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觉得再没有什么惩罚比他落得如此下场更狠了。
想来可笑，她为了老赵的工作去见刘厂长，可丈夫却为了别的女人，开口闭口离婚。她跟老赵，谁比谁更傻呢？只当他们是各犯了一回傻吧！
老赵死了也就死了，可儿子却是她的命根子。这几年她为了儿子的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只差最后两次手术就可以了。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想到了徐婷。
不论她跟老赵之前是怎样的牵扯，最后老赵救了她的命是事实。既然明明白白跟她讨人情债，她不给，那她文绣也只能剑走偏锋，略施小计了。
她是不敞亮，可这刁钻复杂的成人世界，除了如此，又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