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玲的另一面。

——“妈,你怎么那么爱笑啊?”

——“因为妈生了你啊!”

又是一年春节档,乘着新岁旧忆,电影扎堆上映,然而时间倒退40年,上世纪80年代,哪天放电影,哪天就是节日。

那个年代,一台老式放映机、一块白布、两根竹竿就是一场电影,尽管画面不算清晰,但大家伙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彼时,革命片最受欢迎,若是哪天放了戏曲录像多少会有些嘘声。

1980年,电影散场后,人们总是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整夜整夜聊着新上映的《庐山恋》。那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第一部爱情风光片,不到一秒钟的吻戏,石破天惊,给了一代人强烈的震撼。

女孩们面红耳赤地垂下头,男孩们则爱上了女主角周筠的扮演者,张瑜。

那时,在湖北襄阳,东方化工厂的广播员贾文田也是张瑜的粉丝之一,电影上映后的第3年,他和妻子李焕英生了个小胖丫,为了致敬女神,取名“贾俞玲”。

39年后,“贾俞玲”成了家喻户晓的“贾玲”,李焕英也已经走了整整20年。小胖丫花3年拍了一部电影,换来穿越到1981年一个星期。

那一年,李焕英还不是谁的妈,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彩色的布拉吉连衣裙走在灰蓝色的工人潮中,人生还有无限可能。

在那片“广阔天地”,来自未来的贾晓玲(贾玲饰)希望可以凭借自己的超前思维,让李焕英(张小斐饰)“大有作为”。

就算,代价是自己不再会出生。

一年前的一个深夜,电影《你好,李焕英》杀青,作为导演、编剧兼主演,贾玲显得很平静。2个小时后,她坐上凌晨6点飞北京的航班,奔赴春晚语言类节目审核现场。
审完节目,天又黑了,她默默置顶了一条微博:妈,电影《你好,李焕英》杀青了。我厉害不?
她知道,不会有回答。
这样的问题,在母亲走后她问了无数遍,电影里,母亲弥留之际,她拉着她的手:“你说我当你一回女儿,连让你高兴一次都没做过。”
遗憾无计消除,故事自内心流淌而出。
电影的开场,是贾晓玲的升学宴。那时,李焕英已经48岁,错过了很多次改变命运的机会,终其一生没能大富大贵,女儿考上首都的名校,让她终于有一次,可以在攀比了一辈子的老姐妹面前扬眉吐气。
可谁知录取通知书是女儿伪造的,事情败露的瞬间,十几桌酒席变成了闹剧,贾晓玲说:“我就是想让你高兴一回。”
那天回家的路上,贾晓玲对着母亲的背影喊:“我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李焕英笑着回头:“那肯定的。”
期待和笑容一同被定格在那天的夕阳里,满心的愧疚随着贾晓玲一起穿越到1981年。
那天是1981年11月16日,在日本大阪,中国队打赢了日本队,第一次获得世界杯,宋世雄的解说慷慨激昂,激情飞扬的年代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口中蹦出来。
那个年代,李焕英是打铁车间的铁娘子,也是厂里有名的排球队员,没有人会叫她“晓玲妈”,朋友们喜欢喊她“英子”,贾晓玲不再是女儿,成了她的闺蜜。
正赶上《庐山恋》上映,晓玲买了两张票,一张给了英子,另外一张没有给“未来父亲”贾文田,而是“厂长之子”沈光林(沈腾饰)。
因为她知道,几十年后,年轻帅气的沈光林,会变成位高权重的“光林叔”,只要英子嫁给他,就可以飞黄腾达,他们的女儿会有一张货真价实的录取通知书,会在美国读书、在好莱坞工作,比自己争气。
那个年头,年轻人天雷地火地恋爱,贾晓玲为李焕英谋划的新人生也轰轰烈烈地进行着。
为了帮沈光林追到李焕英,贾晓玲陪他在厂里的联欢会上表演二人转。那场戏,群众演员满坑满谷地坐了一个礼堂,是贾玲特意设计的场景。
母亲走的时候,她才刚刚进入中戏读书,没能来得及看到她成为喜剧演员。她在台上演,她在台下笑,这样的画面她幻想过无数次,却只会存在于电影之中。
贾玲说,如果真的能够穿越到1981,她其实并没有特别想改变的,只是希望妈妈能快乐。
1981年,贾晓玲很滑稽、狼狈,甚至荒唐,但那一年的李焕英,一直在笑。
贾晓玲一切的努力,终究还是徒劳。
李焕英的人生无可挽回地走向了原来的轨道,嫁给了隔壁车间的贾文田,在时代变幻里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她的胖丫头喜欢疯跑,也总是摔跤,放学回家裤子总是会添几个破洞。
刚做妈妈那几年,她的手也很笨,闺女的裤子上全是补丁,自己的手上有很多伤口,后来她学着缝出好看的小图案。
1981年,穿越而来的贾晓玲就要离开,李焕英帮她补好了21世纪的非主流破洞裤,用红线绣出一只小狗。
回去的路上,贾晓玲盯着小狗,一步步慢下来,恍然大悟。

在陌生的年代,贾晓玲之所以可以与素味平生的李焕英相识,不是幸运,是有人在兜底;

冷特(陈赫饰)带着小弟寻衅滋事,询问“谁是贾晓玲”时,李焕英挡在贾晓玲身前的手,是一个母亲下意识的反应;

……
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落脚之处。
在一个贾晓玲醉得不省人事的深夜里,看似年轻的李焕英像小时候一样背起她。两个人的身材悬殊,但在女儿眼中,妈妈总是无所不能。
她趴在她的背上呓语:“下辈子,你当我女儿。”
她一步一顿:“下辈子,我还当妈。”
就算知道最后的结局,就算人生可以有更好的可能,她也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
她说:“你好,李焕英。”
她说:“妈妈很好,从未后悔。”
贾玲在医院陪护母亲的戏份,因为情绪失控,重拍了20多条。
那是一个贾玲虚构的场景,她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已经是在殡仪馆。
2001年,母亲从装稻草的翻斗车上摔下来,走得仓促。姐夫打电话到中戏的宿舍楼说:“妈没了,你快回来看最后一眼。”
那一刻,贾玲很排斥地挂断电话,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妈妈”和“没了”建立联系。
从北京到襄阳的火车上,她忽然向车厢里的每一个人下跪:“我妈妈可能不行了,谁能借我用一下手机,我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火车开了15个小时,没有坐票,她一直站在两个车厢之间,眼前人来人往,世界一片寂静。

二十多岁的贾玲

母亲走后,她忽然加倍地对父亲好,一通家常的电话可以打上很久,总是担心很多话来不及说。父亲知道长途费很贵,所以每次一接到贾玲的电话,就会赶紧对她说:“你挂了,我打过去。”
电话里的北京很暖和,电话这头的她坐在胡同里不见阳光的地下室,一身霉味儿,狭小的房间里,勉强放下一张床,一个桌子,一把椅子……狗进来都得竖着尾巴摇。
有一年冬天,姐姐到北京看她,晚上热得睡不着,说暖气怎么这么热。贾玲说,平时没有,今天是因为你给房东带了好多土特产。
姐姐给她在老家找了份安稳工作,她抬出师父冯巩据理力争,冯巩说:“要没有地儿住呢,我给她找地儿住。要没钱吃饭,她的饭我还是管得起的!”

冯巩在电影《你好,李焕英》中客串

2010年初,北京下了一场大雪,首都机场的跑道被积雪覆盖,当时的新闻报道,湖北方向的几个航线都被取消。
那一年,28岁的贾玲没有回老家。
爆竹声中,零点钟声已过,央视春晚直播大厅,一对“80后男女”搭档说了一段叫《大话捧逗》的相声,一夜成名。
她穿着白衬衫、红马甲、黑色短裙说相声,一百多年来,算是头一位。
因为担心有变数,直到上台前5分钟贾玲才给父亲发短信:“老贾,看电视,你女儿在上面呢!”
那天,她回到出租屋里时已经是大年初一,天朦朦亮,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一个人:“即便我上了春晚,她也不知道。”
6年后,她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排演的第一个小品是《你好,李焕英》。
节目播出后,她往家里打了个电话:“爸,你觉得那个小品怎样?”
老贾开起玩笑:“演我的那个人,太胖了。”
后来,贾玲听姐姐说,那天晚上,父亲对着亡妻的遗像,哭了一整夜。

贾玲的父亲 贾文田

在关于小品《你好,李焕英》的诸多评价里有一句:“愿意回看千万遍,却不愿意让贾玲演第二遍”。
然而,她将它拍成了电影。
她从小喜欢吃包子,电影里,早上6点钟她坐在车上,母亲递了一袋热包子。“当时年纪太小,根本没想过,6点的车,她是几点起来包的包子。”
目送女儿吃着包子渐行渐远,母亲转身退掉了车票,冒雪走回家,女儿的学费里,有母亲一天天省下的车票钱;
母亲临走前,贾玲给她买了一件绿色皮大衣,因为不合身又拿回北京换,最终没来得及穿上。电影有一张大合影,贾玲挽着母亲(刘佳饰),穿着绿皮衣的中年李焕英对着镜头微笑;
在老家襄阳的祖坟旁有一道堤坝,风景很美,母亲总问她像不像画。最终,一家三口的跨时空团圆的戏份被安排在了那里;
看似稀松平常的小事,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儿日思夜想的所有心事。
她说:“我把心掏出来了,给你们看。”
大张伟说:“贾玲从来不把梦想只停留在梦和想,《你好,李焕英》就是把所有想的事情,拍得像梦一样。”
梦里,有一些来不及说出的话。当贾晓玲无意间撕坏李焕英和贾文田的结婚证,李焕英哭着告白:
“我觉得我这辈子过得特别幸福,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母女一场是一段双向奔赴的爱,当彼此爱到手足无措,便总是认为对方不够幸福,那些讲不清楚的道理,都是不问缘由的心疼。
在片尾的字幕中,贾玲整理了“李焕英”的生平,她写道:
打我有记忆起
妈妈就是个中年妇女的样子
所以我总忘记
妈妈曾经也是个花季少女

打我们有记忆起,妈妈就是妈妈,妈妈又不仅仅是妈妈,妈妈也拥有姓名。

贾玲说,这部电影,不仅是拍给自己的妈妈,也是拍给观众的妈妈。

因此,「最人物」邀请到3位朋友,说一说他们的妈妈,以及“妈妈”背后的那位女士。

拍摄中,我们被每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感动过、治愈过,说给妈妈的话,一开口就热泪盈眶。

年轻时,她选择的岔路,没人提前告知她结果。她经历的坎坷,没人替她分担。
但好在,有你,是她最美幸福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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