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让
聆听哲学、沉默和自身
聂世昌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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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哲学意味着什么?沉默和自身又有怎样的声响?法国哲学家让-吕克·南希向Four by Three杂志讲述了哲学的责任,分享了他对艺术、存在的嘈杂以及观看和聆听自身之间差异的看法。
哲学和艺术之争可谓历久弥新且纷繁错综。在《国家篇》中,柏拉图将艺术从其理想的社会中驱逐出去,并引入哲学作为城邦统治的准则。对于柏拉图来说,艺术是一种幻想的形式,仅仅是对经验世界的再现,从而愈加远离柏拉图主义所谓的理念真理。直到德国理念论,尤其是黑格尔的著作,艺术和哲学才逐渐趋于和谐。在黑格尔看来,艺术也是真理的一种表达,尽管同时艺术也是一种感觉上的因而不完美的形式。
让-吕克·南希是一个法国哲学家,他的著作主要关注从黑格尔到康德、从笛卡尔到海德格尔等思想家。总地来说,他挑战和质疑了哲学对感觉的污名化,以及哲学概念的特权。《非功效的共同体》以及其他最为著名的著作包括《世界的感觉》《成为单一的复数》,都强调了我们在当今社会中共同生存的问题,这是他的主要议题之一。于此同时,南希也关注电影、文学、音乐等主题,例如一些论及基亚罗斯塔米(Abbas Kiarostami)、河源温(KAWARA)、博德莱尔、荷尔德林等人的作品。
我们和南希讨论了哲学、艺术、沉默、自身彼此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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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的著作一直致力于我们的历史和文化的定位,不仅仅处理艺术、认识论和形而上学的问题,而且还关注政治和伦理。你觉得哲学的责任何为?
A:哲学应对它名字的意义负责:philein(爱),在友谊中相濡以沫,而非孤芳自赏。同时,不仅仅占有sophia(智慧),而且居于philein(爱)、友谊的sophia(智慧)之中。
什么是友谊?它是呵护、亲近、不孤独( non-solitude)。它不仅仅存在于人类之中,所有的生命之间都能产生友谊。负责意味着必须要有做出回应。即便在一块石头面前,我可以也必须回应:石头以回声作为回应。但是这个回声并不返回“我”,它不是一次重新-占有,而是我对这个石头,对这个石头的在场做出回应所产生的一次共鸣。然而,人和动物也是一块石头:都具有骨骼。但是,骨骼并非通过回声产生共鸣,也非通过一次呼唤根本就不需要的回声,或者对共鸣的回应,产生共鸣。“I am heeerre”,石头回答说:“yes, you are theeerre“。这里的”eeerre“意味着 “there” 绝不是 “here” 或者 “over t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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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在《听》这篇文章中,你提出了一个问题“哲学能够聆听吗?”对哲学来说,聆听意味着什么?我们如何能够聆听真理“自身”?
A:去听就是“tendrel’oreille”——字面的意义就是张开耳朵——去听就意味着要对那些嵌入语词之中的东西、对声音、对语调,对震动保持敏感。哲学总是冒险地允许意义孤立和凝结自身。它保有此种危险,但是与此同时,哲学也必然允许意义从中逃逸。柏拉图说,“善超越了所有的本质”(或者存在):这个“超-越“(希腊词epekeina)是什么意思?它怎样才能以不同的方式被转录和表达?
哲学从艺术中学到了真理从来都不能揭示而只能呈现自身。或者说,它不能呈现而只能形成自身。真理让它自己被聆听到:它产生共振,它突然发出响声,这就意味着,它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既不在前也不在后,既不在左也不在右,既不在上也不在下。它不在(It is not there),但是我们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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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在黑格尔及其“艺术终结论”之后,你对艺术的看法采取了一种更为多元的态度,不同的艺术反映了不同的意义,不同的艺术也在不同的意义之上产生效用。为什么你会拒绝将艺术看作是理念或者我们历史的存在的表达呢?
A:黑格尔想要说的是,由于哲学呈现真理,它超出所有的再现形式,甚至语言本身,所以艺术就不再是对可知真理的有效表达。
但是,这个概念是灰色的。(正如他所说)它是一种剥夺生命色彩的灰色,这种灰色同时也恢复了这个概念的历史刻度。哲学由此来源于生命,甚至来源于概念的生命。如果这个概念是鲜活的,那么它就必须给出它的色彩。色彩不是一种理念,它也不表达理念:它触摸、着色、迸发、抚抱、流淌、沉浸、交叉。它什么也不表达却被事物、身体、花朵、甘泉、天空所表达。它是一种压力(pressure)而非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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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在你的艺术论著中,你认为思想既依靠于艺术、身体以及普遍世界的物质性,但是又不能占有它们。为什么思想不能这么做呢?
A:占有自己的身外之物——身体,外部事物——将会剥夺它们的“外部”,以至于连它们独立的天性也会一并遭到剥夺,这不像任何形式的财产分配。它将占有思想所赖以起始的征用(expropr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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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对声响和视觉作出了很多的区分,但是也表明了二者是如何互相关涉的。聆听真的包含了抵达自我的另一条路径吗?
A:“自我”和自己之间有一种无限的关系。它没有终点,它无非是敞开和指涉。它既不是“物质”亦非一个“主体”,它是朝向-自身,在自身之中,并且为了自身(to-itself,in-itself, for-itself),它是一种to-in-for-without-towards-by的形式。它听到了自身,并且听到了它所听到的,但是它所听到的只是和自身之间的距离,而自身作为自身敞开。在最初的分析中,看是不同的:主体看到外在于它自己的事物,客体作为一个结果被回指给主体自己。然而,它从未看到客体的所见。相反,所见从观看和视线中消失了。但是,它消失在视野之中的同时也重新再度出现。就像有另外一个视角回过头来观看它自己一样,从这个视角之中它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和自己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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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的著作中所始终贯穿的就是对自我的哲学概念的质疑,如笛卡尔,认为这些概念将自我同我们具身的(embodied)天性相分离。你认为“自我”和“身体”的关系诗怎样的?
A:笛卡尔尤其提到“自我”同身体的分离为了更好的理解灵魂贯穿整个身体所迈出的准备步伐。笛卡尔不是二元论者,他对知识是二元论的态度,对存在则是一元论的。一旦我们进入知识之中,无论是在主体还是在客体的知识之中,我们都必定处在二元之中。一旦我们走出了知识,(进入到权力、价值、活动、感情、影响)我们就不再二之间了,我们处于关系之中,这种关系既不是一也不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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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著作中的主要论题,尤其是在你研究海德格尔著作中,通常呈现为和他者一道这个问题。我们世界性的存在真的向他者揭露了我们吗?
A:当然!我们如何知道我们“是”?因为他者站在我们之外。“和(with)”包含了这种外在,这一外在将我们和我们自身联系起来,正如把他者和他者联系起来一样。“和”也经常是“不和(without)”。“和”以及复数形式仅仅意味着不存在无关系、无连续、无混合的事物,就像没有原子不发生交互一样。每个主体或者发射/接受点,仅仅是一个点,它没有维度,没有任何的所有权,只有准确的发射/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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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沉默为聆听提供了什么?沉默是否可以被理解为自我的丧失或者回退形式?我们是否在沉默中遭遇到了存在而非在噪音中?
A:沉默也是一种噪音:一阵沙沙声,一阵隆隆声等等。所有这些都发生在词语表面之下,在词语之下,在词语之后。存在不是一种我们可以遭遇的事物。存在不是一个在者或者存在。[1]存在是感觉存在的噪音、感觉它的颜色、它的运动、它的味道。
注释
[1]参见海德格尔相关论著。
拜德雅(Paideia):思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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