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灯
小序
杨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村子呈长条形状,沿着公路一字排开。这个村子非常重要,源于他的地理位置。他处于溧水溧阳两县交界处,是溧水溧阳的必经之路。当年鬼子从溧阳进犯溧水,就从杨塘经过,沿路烧杀抢无恶不作,杨塘百姓饱受其苦,也造就了杨塘百姓的坚韧性格和不畏精神。
这个村子村民纯朴,包容性强,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本地人,也都是当年从苏北、安徽、河南和湖北等地逃荒要饭移民而来。因此他们内心有着更多的包容和对外来人员的敏感。
当年到白马杨塘定居,都是抱团取暖,才能落脚。因此该村有几大姓氏:刘、杜、陈三大姓氏,间或少数他姓,如:柴、周、管等。
好在,长期的混居,加之中国农民的长期封闭,造成亲连亲的现象,只要一牵扯都是老亲,不是本家,就是表亲。平时不能随便骂人,不然关系一理,对方可能还是长辈呢。
该村当年也出现几户有钱人家,如陈家就是佼佼者。有楼有田,有妻有妾,伙计几多,但他们都不是恶霸,都是辛苦勤劳而致。伙计、村民都享受过他们的好处,伙计帮工时,老板娘常常将点心送到地头。因此,土改时地主们也没有因此遭罪,得到村民的同情尤甚。
村东头是陈老大的一栋二楼,焚于文革。其养子投笔从戎,在新四军叶挺部下从事,牺牲于安徽泾县皖南事变,后定为烈士。
七十多年后,村子西头杨塘农庄主人四子,乃其外甥,常念及舅父,供舅父烈士证于堂上。欲后人能承其遗志,发奋图强,不负先人。每与谈及舅父事,情绪激昂,端酒杯,做牛饮状,发裂帛声。
昔东今西,时空比对。一故一新,其实一也。皆欲勤劳有所得,牺牲为大众,富裕欲济世,岂有异哉。
我以为荣,以为大纛。尝在农庄饮甘食饴,歌而饮,目及堂上之烈士证,余愧然而退,始知今日口中之食来之不易也。
天灯( 正文)
“找,给我找,不还钱,就抓人!”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一面挥手一面说。只见一群人冲进屋里,就像一群寻找猎物的犬,从一楼到二楼到处寻找。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桌凳子都被掀翻在地,一片狼藉,哭嚎震天。
几个穿着短杉、流里流气的人冲出来说:“二当家的,没有找到人。”
那个被称为二当家的人,对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的一个油头粉面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死命地盯着,然后用手上的一根棍子点着那年轻人的额头:“我再给你一个月期限。如果月底不把钱还来,就烧了你们家的房子,结果了你的狗命。”那年轻人唯唯诺诺:“是、是、是。”还拼命的在那里磕头。
那二当家的随意在空中放了一枪,然后手一挥:“走”,那帮穿着奇形怪状衣服的人呼啸而去,直至没入东面的山林。
看着那帮人风一样地带着尘啸而去,年轻人才慢慢地抬赶起头,远远看热闹的人才慢慢地聚拢而来。
这时一个50多岁的人,挪开花板床,从里面爬出来,灰头土脸地从里面走出来。看着围观的村民,他羞愧得无地自容,讲话结结巴巴,抖着山羊胡子,用颤抖的手指着那个年轻人半天才嘴角流着白沫,狠狠地说:“你这个败家子,老子和全家人的性命迟早会断送在你的手上。”说着陈老大顺手拉过在一旁吓傻了的只有几岁的女儿,揽在怀里,续房李氏站在旁边只能垂泪,竟无一言。
在溧水县白马乡杨塘村的东头,陈家二楼的大院里,大家看着一向心高气傲的财主陈老大竟然当着众乡邻的面如此狼狈,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然受着这样的羞辱,实在有些不堪。
早先,陈老大听说南京是个好地方,他毅然决然地背井离乡,一路逃荒要饭,一步一步从苏北逃到南京的溧水白马乡杨塘村落脚,从帮工到买房置地,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为了今后能出人头地,他把一根独苗陈大顺送去读书。孩子也很聪明,写得一手好字,装得一肚子墨水。好不容易大顺识得几个字,本想有个好前途,不料,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读书又没有个好去处。结果与社会上的一帮游手好闲之徒勾搭上了,整天吃喝嫖赌,进赌场、逛窑子,甚至与句容县青龙山的土匪牵还扯上了,欠了一屁股赌债不说,竟至于今天土匪上门要债。要不是及时躲到花板床的下面,像蜘蛛一样反扒在床板的背面,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债欠债总是要还的。陈老大知道,这个事迟早是有报应的,只是时间没有到。
指望这个天天捧在手心的儿子是没有希望了。但自己年事已高,生养已经不可能。深思熟虑和反复考虑之后,准备再抱养一个儿子以续香火。经过明察暗访之后,听说白马乡马得里村有家杜姓,家有6个儿子,生活极端困难,还不如去再领养一个,为自己的暮年准备一个备胎,这样于己于杜家都是有益。
经过当地保长作伐,到杜家进行了一次拜访,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岂知生活窘迫的杜家一口应承了下来,这使陈老大心里一块石头落下地。孩子只有6、7岁,人也老实忠厚,接回来之后,陈老大依然送他去上私塾念书,谁知孩子非常聪慧,进字很快。
而自己的那个亲生儿子大顺依然出入赌场,要债的天天是门庭若市,弄得陈老大苦不堪言,只得把全部的希望放在这个养子身上。好在这个养子小林伢无论是品行还是学业精进迅猛,这才让陈老大心有所慰。
一天,陈老大正在家中无事与人闲聊,突然冲进一伙人,他们进门就翻箱倒柜,见东西就砸,把一家人吓得无处可躲。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一下子将陈老大用绳子绑起来。其中一个人立在院子中央,指着陈老大说:“今天你要拿出三百大洋,替你儿子把欠我们的钱全部还了。否则,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一边说一边扫视了一下这个二楼的院子。
陈老大一听说要拿出三百大洋,他顿时瘫倒在地。他一面喘气一面委曲地说:“你们就是拆了我的骨头,也拿不出这些钱来。”
那人说:“不行,你儿子欠了我们这么多钱,一句没钱就完了!”陈老大看着那帮如狼似虎的人,个个像饿虎饥鹰,手持砍刀长枪,目光似火如剑,随时杀人。他哭着说:“好汉,你们容我几天,我再想想办法。”
土匪头领说:“我们青龙山的好汉不是你这么好骗的,拿不出钱,就拿命来换。再说,我们也不缺这几个钱,但不能坏了我们山里的规矩!”说完,理也不理,径直地朝院外走去,猛 一挥手大喊一声:“点了!”
听说是青龙山的土匪在陈家大院追债,杨塘村的村民谁也不敢上前,只能站在远远地观看。听说“点了”,陈老大顿时全身软了。那人说的“点了”就是土匪们的黑话,名曰:“点天灯。”就是将人用布缠起来,浇上青油,绑在树上,点着烧了。
听到命令,立时那帮凶神恶煞般的土匪从陈老大家里扯出被面,容不得他多说,一下子将陈老大裹起来,绑在杨塘村东的大槐树上,又有人从厨房里拎来一桶青油泼在裹着被面的陈老大身上。此时远远站着围观的全村村民,谁也不敢上前,哪个也没有办法。陈老大在缠着的被单里,全身上下浇透了青油,喊也喊不出来,只在里面乱动。
看了看树梢,感觉着从南面迥峰山吹过来的和煦的风,那人突然发出刀样的声音,说:“点!”瞬间浓烟滚滚,火借风势,全村即刻弥漫着人肉烧焦的气味,一阵阵沉闷的嚎叫声从那被单里传出来,异常瘆人,犹如鬼嚎,全村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之中。
一会,那被单里已然没有了声息,只有火苗里发出的噼啪声和弥漫在全村上空的焦糊味。见状那伙人就此才扬长而去。
半天村民才反应过来,他们冲上来,赶紧把被单解开,人已经面目全非,哪有人形,滚烫的被面几乎扯下一张人皮,陈老大就像一柱黑碳,一点气息也无。这时那个赌棍儿子大顺才像病鬼一样游荡回来,自顾自地往家里床上一倒。此时,小林伢也从私塾回来,顿时懵了,没有料到父亲竟然以如此结局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全家一下子坠入了冰窖。既没有经济来源,也失去了全家的主心骨,全家走人绝境。
从此,赌棍陈大顺整天像幽灵一样东荡西荡,人见人躲,就像瘟神。不久,他于饥寒交迫中死于一个寒冬之夜。陈老大整个家庭只有一个续房李氏在家守着,还带着李氏与陈老大的一个幼女艰难度日。大约已经16岁的小林伢也不知去向,一别几年,谁也记不起这个曾经的养子小林伢。
光阴如白驹过隙,日子艰难的往前走着。1940年,正值20多岁的小林伢在叶挻所在的新四军部队里,他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新四军战士,与战友们正在与国民党顽固派进行顽强地作战。
经过艰难作战,直至1941年1月4日夜晚,新四军军部和皖南部队9000余人由泾县云岭地区出发,准备分左、中、右三路纵队,经江苏南部向长江以北转移。5日,部队行至茂林地区时,遭到顾祝同无预警地将新四军军队包围和袭击。6日,顾祝同与上官云相率第三战区之第32集团军五十二师、四十师8万多人,在蒋介石命令下,向新四军发起总攻,并强令“彻底加以肃清”。1月7日,小林伢所在的新四军部到达旌德以北的星潭地区,被国民党部队截住。叶挺军长命令强攻星潭,杀开一条血路继续前进。但可惜这个意见未及时被采纳,贻误了战机,被迫循原路返回丕岭以西。8日,上官云相所部凭着绝对优势的兵力和火器,疯狂冲锋。叶挺军长亲临前线指挥作战。1月12日晚,叶挺在石井坑亲自组织突围。双方火线冲突进行了七天七夜,新四军因兵力薄弱陷于绝境,小林伢身上已经多处负伤,但他还在顽强地战斗。小林伢在突围战斗中表现顽强,拖着一条断脚,卧在原地不断地向敌人射击,不料一发炮弹落在他的身边,小林伢由于身负重伤不及躲避,壮烈牺牲。此后的14日叶挺在上官处不幸被扣押,新四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于突围时阵亡,同日,新四军茂林阵地完全被占领。全军约9000人,除约2000人在黄火星、傅秋涛率领下突围外,大部被俘、失散或阵亡。这悲壮的事迹也让人们永远铭记,而谁又曾想到,杨塘村的小林伢就是这悲壮故事的一名主角呢。
杨塘村谁也不知道小林伢牺牲的消息,直至1982年国家民政部将烈士证书寄达白马,由于一名乡政府干部扣留证书,冒领烈士抚恤金,一直被隐瞒着烈士的故事。直至陈老大与李氏女儿岚子因从哥哥战友那里得到一个意外消息,知道哥哥是烈士,才知道哥哥没有失踪,更没有走歪道。岚子得到消息的那几天几乎激动得不能入眠:哥哥我们误解您了,你是我们的骄傲。于是她历经多少挫折,找到国家民政部,直至1985年才由中央民政部补发一张迟到的烈士证书,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原来小林伢是一名新四军战士,还是一位烈士,终于给陈老大这个地主家庭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从此,这名烈士就像一盏明灯一直照耀着当地村民,激励着杨塘村的子孙后代,使他们知道,什么是幸福生活,美好的生活又是如何来的。小林伢就像挂在天上的明灯永远发着光,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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