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朱海红丨我的山地马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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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朱海红，山西省作协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长篇小说《你是一朵美丽的花》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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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山地马拉

朱海红

加入黎明脚步队伍有两三年了，“半马”也跑过两次，但真正参加马拉赛事还未曾有过。总是纠结，报名是不是很麻烦，中签会不会很难，临时有没有事物牵绊？但学生总归要走上考场，歌手总归要登上舞台，作为一个跑步爱好者，若不踏上赛道，终是一件憾事。不曾想到，这个机会很快来了。在微信跑步群里，跑步大咖龙教发了个信息，县里报名去翼城“跑马”的一个跑友临时有事，希望有人替补。想想周末也没啥事，我就自告奋勇报名了。

前一天早上，众多跑友穿着统一的队服，齐聚涑水公园会展中心，为出征翼城半程马拉松赛事的十六位勇士壮行。大家举着红旗，打着横幅，高呼口号，照相留念后绕公园跑步两周。马鸣萧萧，鼓角争鸣，如同沙场征战前的誓师，令人壮怀激烈，豪气干云。生活需要仪式感，从而让单调平淡的生活发掘出一个个“小确幸”。佛说，人生来就是受苦的，但我们不是佛教徒，更不是苦行僧，需要在满地鸡毛的尘世间“寻欢作乐”，并不时仰望星空，追求诗和远方。

下午大家乘车赶到翼城，领取装备，找旅店安置下来，简单上街用餐后已是华灯初上。第二天凌晨四点半起床，各自洗刷后吃点干粮，五点钟便打着队旗，统一穿着，两路纵队出现在晨光熹微的街头。熬了一夜的路灯睁着惺忪的眼，惊奇的打量着这些奇怪的客人。大家坐上赛事组委会安排的车辆，赶往二十多公里外的比赛场地。

天色微明，路边田野里一片金黄，那是收割后整齐的麦茬。小麦仍然是当地的主要农作物，不过靠山吃山，矿产才是当地的经济支柱。车辆开始爬坡，渐渐进入山区。开始只是黄土丘陵，往后便是土石混杂，再后来石头的比例愈来愈大。沟壑间的山坡上有一块一块的梯田，大多种植着玉米，道路旁满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远望翔山和历山上植被茂密，风光秀美。历山是远古帝王舜耕作生活过的地方，本次赛事正是以“寻古镇舜王故里，享健康天然氧吧”为主题。在山间平缓的地方，可见一排排多被遗弃的窑洞。刀耕火种，筚路蓝缕，那是先辈洒下汗水，流过泪水，歌声笑声飞扬过的地方。远古人类为什么大多生活在山上和森林里？我曾有过深深的疑问。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为了住有山洞，吃有野果，还能狩猎，而且避免了平原上经常发生的洪涝灾害。

车停在南梁镇霍家涧，这是赛道的起点。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在马拉松起点拱门下面，来自全省各地数十家跑步团体的跑步爱好者聚集在这里，摩拳擦掌，抖擞精神，为即将开赛做着热身。山坡上有零零散散的村民远远站着看热闹，清一色的老少妇孺，青壮年显然都进城打工了。现代人类不断地走出大山，走进平原，走进城市，这是社会发展的趋势。霍家涧是汉朝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的故里，从这里出发，沿山西省首条农村旅游公路――舜王坪旅游公路行走，途经毓凤楼、兴石村、西阎村，过北河湾、堡子村、十河村、曹公村最后到达古镇西阎四圣宫景区。翼城是“唐尧故地，晋国源头”，厚重的历史积淀，在这里留下了星罗棋布的文物遗存。

七点十分，随着发令枪响，犹如开闸的洪水，出栏的奔马，众多的参赛选手积蓄已久的力量瞬间爆发，汇成一股滚滚洪流，挟风雷之势，箭一般呼啸而去。我初次参加这样较大的赛事，而且是山地跑，兴奋激动之情不用言说。一路见缝插针，从挤挤挨挨的奔涌人流中冲开一条生路。耳边是呼呼的风响，尽情的超越让人酣畅淋漓。一段平路之后便是长长的下坡，我跑的更欢了。“你已跑步一公里，用时4分16秒”，当咕咚软件报出数据后，我有点不敢相信，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的速度。正当我信心百倍时，一个急转弯过后，长长的上坡路赫然出现眼前。速度骤降，双腿灌了铅般抬不起来，累得让你怀疑人生，只能咬住牙，一步步挪移上去。等爬上这个坡道，前面的一群选手早已不见踪影，后面的更多一群选手则与我拉下长长的距离。深呼吸几口山间的清新空气，平缓一下节奏，再往前跑，这时心里想的不再是超越他人，只是坚持，坚持。人过中年，风轻云淡，超越自己就好。山路回环，忽上忽下，如同过山车。数百人拉开距离撒在大山怀里，不过是溪流汇入大海，星辰隐藏夜空，踪影难觅。三公里过后，身边只有寥寥几个人，从队服看出是翼城、临汾、襄汾、侯马几个跑团的。大家你追我赶，时前时后，一段路上如影相随。他们几个都比较年轻，往往一阵快跑超越我，转瞬间却步行起来。我则打定主意，不疾不徐，即便再陡的坡也要跑上去。一来二去，他们纷纷对我伸起大拇指，“老哥厉害，能一直保持这样的速度”。太阳已经老高，气温上升，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口干舌燥，气喘吁吁。忽然听得前方锣鼓阵阵，音乐悠扬。补给站到了，路边有身着短裙的志愿者啦啦队挥舞小旗加油助威。一队身穿古代战袍的小学生起劲的敲着铿锵的锣鼓，另一队穿着校服的小学生路边排成长列，打着清脆响亮的快板。摄影师的长枪短炮一起对准选手咔擦作响。我取了半杯水，喝完再移步便顿感双脚沉重起来。穿过高大雄伟的毓凤楼，经过名为“凤翼门”的西闫村古堡门，一个个古老的村落擦肩而过。有神似欧洲教堂的文昌阁，有飞檐斗拱祭拜大宋儒将曹彬的曹公元帅祠堂，有雕梁画栋的明清院落，有东岳庙舞楼、关帝庙戏台，有石砌围墙、砖卷窑洞，还有颓圮欲倒的土坯房。一个个历尽沧桑的古老胡同里，石板铺路，狭长逼仄，颇有江南小巷风味。不少胡同的入口有题名的牌匾，其中有个进士胡同，显然这里古代出过学霸。求取功名，出人头地，在这些偏远的山村里毫不隐讳的表露出来。推崇读书人古今皆然，只不过古代“学而优则仕”变为如今的“知识改变命运”。如果不是通了现代化的公路，这里还将是极度闭塞的山村，但如果倒退百年，这里却是一度繁华不亚于城镇的所在。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历经无数次的战乱，匪患更是历朝历代挥之不去的梦魇。在这里古堡大门一关，易守难攻，兵荒马乱的年代老百姓能求得一方平安。时光飞逝，辉煌不再，那些石碾、石磨、石碑、石牌坊、石照壁、青石拴马桩仍在固守着小村的过往，诉说着昔日的风光。固守的还有一些老年人，他们不愿跟着子女去城里，青山白云深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度晚年。时光在这里变得格外缓慢，他们在这里生活的格外从容。去年腾讯网上有个报道，西阎镇大河村有个农家，因为牛卖了没法拉磨碾玉米，老人就让儿子骑着摩托车拉石磨。有了这些老人守着，这些石碾石磨石照壁就有了生命，有别于存放在博物馆展览馆里面。穿过村庄，四望全是青山绿树。有一段路，只有我一个人孤独的跑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恍惚间我忘了自己身居何处，此时何时，所为何事。山风狂野，吹乱了我的头发、衣襟，也吹乱了我的一腔幽思。这是千年时光的飓风，吹开历史的浮尘，让我阅尽人类文明的演变。我似乎看见先辈们喊着劳动号子，在山野里种植、采摘、捕猎、婚丧嫁娶、节日宴饮，一代代繁衍着、重复着。时间的长河滔滔汩汩，临水照过多少鲜活的面容，俱在一个个浪花里闪烁而过，飞流而下，从不曾停留。天上流云悠然，初夏阳光热烈，田间禾苗茁壮，这饱经沧桑的村庄，绿树掩映的院落，满面风霜的老人，犹如一幅水墨画，徐徐展开在这方土地。“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可惜我只是个过客，没有故人杀鸡置酒，做好了黄米饭相待。岁月静好，人生无恙，对这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所在，我不过匆匆一瞥，无意惊扰，就此别过。

十五公里过后，太阳毒辣起来，人也疲累到了极点，掉速严重。眼睛被阳光和汗水侵袭的难以睁开，我像搁浅在沙滩的鱼儿一样大口大口的喘息。除了蹦跳欲出的心脏，四肢百骸仿佛不再存在。腿脚早已麻木，只是凭着意志机械的抬起落下。收容车一辆辆驰过，车上拉满弃赛的选手。缓一缓走几步的念头刚出现在脑海，就被我无情拒绝了。人生在于拼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近了，更近了！终于到达赛道的终点——曹公村北的八亩坪。冲刺的那一刻，我感到了压抑已久释放后的兴奋。经过凶险拼杀的将军回到了营盘，千里奔波的游子回到了故乡，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了父母的身旁。身体的疲累、工作的压力、生活的烦恼，统统烟消云散，脱卸于这漫长的赛道。宛如脱胎换骨，羽化成仙，无比的轻松和愉悦感涌上心头。马拉虐我千百遍，我待马拉如初恋。我终于理解了身边那些跑步大神为何对马拉如此痴迷。无论寒冬酷暑，每天清晨四五点起床跑步，对常人来说绝对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更别说“跑马”是一项有风险的极限运动，每年都有因“跑马”发病死亡的报道。可是习惯了跑步和“跑马”之后竟能上瘾，有的跑友在阴雨的日子里憋得难受，甚至会冒雨去跑步。有的跑友外地出差或者有事回乡村小住时仍不忘来个半马。在奥林匹亚阿尔菲斯河岸的岩壁上保留着古希腊人的一段格言:“如果你想聪明，跑步吧!如果你想强壮，跑步吧!如果你想健康，跑步吧!”没有经历过艰苦跑步锻炼的人不可能体会到跑步的魅力，而一旦体会到则迷恋的无可救药。

此时我瘫坐在组委会安放的人工草坪上，旁边就是著名的四圣宫大门。这是一组布局完好的宫庙合一建筑，将尧舜禹汤奉为四圣一起供奉。却原来我们从平原来到山间，从城市来到乡野，一路上溯，穿越了清明宋唐，抵达了华夏民族的源头。我们是在用跑步致敬先贤，用汗水祭奠祖辈，用奋勇争先的姿态告慰前人。

翼城山地半程马拉是我人生中的处女跑，作为年龄逼近五旬的中年人，一个业余中的业余选手，我用时一小时五十九分，突破了两小时大关，名次居全部男性选手的前三分之一。这个成绩令跑团里的众多大咖对我刮目相看，微信群里有跑友说我一鸣惊人。可我自己明白，包括身边的队友，有多少人是拼尽全力奔跑了呢？马拉赛事不同于百米赛跑，动辄吸引成千上万人参赛，它的魅力不仅仅是超越极限，挑战自己，还在于享受跑步过程的乐趣。有的同伴扛着跑团的旗帜，沿途到处找人合影，包括指挥道路的交警、喊加油送补给的志愿者、穿着花哨服装的兔子，以及陌生的美女选手。有的同伴甚至钻到农家院里小憩，坐到磨盘上和老大爷聊天。他们中许多是参加过数十次马拉的大神，久经战阵，早已波澜不惊。用他们的话说，跑一千名和一百名没有本质的区别。作为一个明知不可能获奖的选手，沿途如此优美的自然风光和众多的人文胜迹，我无暇光顾，不敢逗留，一再擦身错过。人生来是为了奋斗，奋斗虽永无止境，但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可人生的意义就是两手空空，匆匆的奔向终点吗？面对“马拉”这座高耸的山峰，究竟要休闲的爬山还是专注的登山，我很纠结，感到了困惑。我不知道下次有机会参赛，会不会还是这样心无旁骛，竭尽全力。可是我明白，自己已经迷恋上了这项运动，正如我们黎明脚步队伍里人称跑步一姐的月儿姐在我微信朋友圈里评论的，终于上道了！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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