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王卫平丨“石头”的命运

作者简介

王卫平，山西省新绛县人。喜欢文学，作品多见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等。

“石头”的命运

作者：王卫平

南坡乡石头村是个典型的山区小村庄，村子离乡政府都要十多公里，就更别说去县城有多远了。村里人祖祖辈辈都以农耕为生。虽地处偏僻，但以民风淳朴，思维超前，勤劳致富享誉全县，特别是在党的政策鼓舞下，村民们乘着新时代的劲风，撸起袖子加油干，大步跨向新时代。看，有的村民粮食作物与经济作物兼顾；有的村民精心栽培新品种果树；有的村民专门从事设施农业；有的村民发展养殖业；有的村民则将承包田转包给左右邻居外出经商；有的还开了大公司、办了大企业……村民的收入高得真是没的说。

石头村之所以叫石头村，是因为村里的石头比其它村里多而得名的。像村民造房建屋，根基全都是石头的，一些老宅院的门口，蹲两只威武的石狮那肯定是少不了的，甚至从门口的台阶到院子里的过道也都铺的是大块的条石。特别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打场碾麦的石碾、碌碡，碾韭花酱的碾子、碾盘，磨面用的磨盘、磨磰，喂牲口的石槽等这些石制的农器具在村里随处可见。

然而，石头村自古不产石头，周边也没有一座石头山，村里所有石头都是从八十公里开外的马头山那里拉回来的。记得一位省城来的文物学者看到村里的石制农器具后说，石头村的石头农器具是晋南农业生产发展进程中的典型代表，是晋南农村和农业发展的自然博物馆。虽然这些石头农器具已经淘汰了，但由于对石头农器具有着割舍不开的情结，村民便将碌碡、石碾等囤在门口当石头凳子坐，剩下的都按大小堆积在各自院子的墙角旮旯里，反正都不舍得扔。

这天中午，在县政府档案局退休回村养老的老牛正在午睡，忽然被六岁的孙女摇醒：“爷爷，爷爷，有人搬咱家的石头”。老牛一骨碌坐起来问：“搬啥石头？”

孙女说：“就咱家门口你吃饭时坐的那个石头。”

老牛听孙女说完，笑呵呵地道：“是谁要搬这个碌碡。走，咱们看看去。”

老牛拉着孙女的手刚走出屋门就听到胡同里传来噪杂的喧嚣声，一个说：“小心，别压了脚。”另一个说：“没事……”

老牛急忙顶着烈日快步走向大门。出门一看，原来是村支书兼村委主任带四五名村民在搬囤在家门口的碌碡。老牛忙问：“干嘛要搬这个？”

村支书正要搭话，一个戴着眼镜，年龄二十八九岁，个子不高，模样俊俏的姑娘抢先说了话：“这位大叔，现在咱们全县正在开展农村卫生大整治活动，这个石头放在这里影响村容村貌，所以要将它搬走。”

“石头？你说这是石头？那你说这是什么石头？要搬到哪里去？”老牛不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也不管她是谁，他关心的是他每天在门口要坐的这颗碌碡，接二连三的几个问题令这个俊俏的姑娘无所适从，无法回答。

村支书知道老牛的脾气，急忙上前：“哎，老牛，忘记给你介绍了，这是咱乡里的刘副乡长，也是咱们村的包村干部。这次卫生整顿乡里县里都比较重视，大街小巷都要清理干净。过两天县里还要一个村一个村地检查哩。你也是老革命了，可不能拖咱村里的后腿。现在这碌碡也没什么用，还是搬走算了，这样，门口也宽敞多了。”

听了村支书的一番话，老牛刚刚窜上来的火苗子一下子给压了下去，说话的口气也没有刚才那么冲了：“那你们要把它搬到哪里去？”

“各胡同里、家门口的碌碡、碾子、门墩石都扔到南凹沟的垃圾坑……”

村支书的话还没说完，老牛刚刚压下去的火苗子一下子烧了起来：“啊？你们就这样随便扔垃圾堆了？干嘛要扔垃圾堆里？”

“环境卫生大整治工作是市里、县里压下来的硬任务，现在乡里马书记、皮乡长已经带着验收组的人马分别到各村去督导检查去了，明天可能就到咱们村了。这次大整治的重点就是清理堆积在大街小巷里的柴草、杂物，凡是影响环境卫生的东西都是打扫清理的对象。要通过这次大整治，彻底将各村的环境卫生整治好，给村民们一个干净、整洁的生活环境。”刘副乡长看到老牛不太愿意配合这次工作，非常干脆利落地向老牛宣传起上级的政策来。

对上级这种安排本就非常反感的老牛听到刘副乡长这么一说，火气再次窜了上来：“我不是反对你们打扫卫生，整治环境，搞卫生是为群众办好事，我非常支持。但是，有你们这样搞卫生的吗？就说这颗碌碡，它囤在这里就影响村里的环境卫生了？村里有几块这样的石头就不干净了、就不整洁了？你们要知道，今天你们扔掉的是什么吗？”

看到老牛这次真的动了气，年轻的刘副乡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村支书急忙示意别她再说话，同时将老牛搀扶着坐在碌碡上，安慰他不要因此而生气伤身。

老牛沉静了一会缓缓说道：“你们知道咱村里这些石碾、碾盘、磨磰、石槽的来历吗？都是我们的祖先在百十年前从百公里开外的山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手抬肩扛给驮回来的。在那个年代，它们就像现在的收割机、磨面机一样，可是硬铛铛的现代化设备，它们曾创造了时代的辉煌，在历史进程中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随着时代的进步，现在它们逐渐被淘汰了，但它们绝不是破石头，也绝不是让人嫌弃的绊脚石，它们所固有的精神价值恐怕你们还不知道哩。”

老牛说着，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事一样，猛地站起身对刘副乡长、村支书等人大声说道：“现在我要去县城一趟，在我回来之前你们谁也不许再动这些石头，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只见老牛扭头腾腾腾地大步流星就进了他家院子。

刘副乡长不解地看了看村支书，村支书也不知其中缘由，面带苦笑地回看了刘副乡长一眼。

就在这时，老牛推着自行车走了出来。他没给任何人打招呼，径直从众人面前走过。左脚往自行车的脚蹬子上一踩，右脚往后一蹬，自行车就往前窜了出去，老牛的右腿顺势一抬、一撩、屁股再一扭，俩屁股蛋子就稳稳当当地坐在车座上了，两脚交替轮番着一下一上、一上一下，只见自行车顺着乡村公路由慢变快，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留下几位乡村干部睖睁睁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是村支书经验丰富，头脑灵活，他也回忆了老牛说过的话，他知道，老牛在政府部门工作多年，能说出那样一番话肯定有他的道理，但他却不明白老牛进城要干什么。“搬救兵？找什么人？嗨，不管他干什么，等他回来再说！”

村支书随即扭头对刘副乡长说：“老牛就这脾气，你别往心里去，我觉得老牛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要不这样，咱先到村委会看看标语写完了没有，还有那份汇报材料你得给润色润色。”

刘副乡长虽然是乡党委班子成员，可由于年龄小，经验少，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现在出现这样的状况，她心里也一直在犯嘀咕：乡里动员部署卫生大检查工作时，她曾提出过疑问，搞卫生只要将村里的街道上、胡同里打扫干净没有杂物就行了，干嘛非要将人家的碌碡、碾子搬走呢？现在倒好，刚包了这个村，就遇到这样的事情，这该怎么处理啊？唉，真想一走了之。这时村支书让她回村委会，她急忙说：“好，好。”

再说骑自行车奔县城的老牛要去干嘛啊？

原来，老牛退休回村后发现村里的碌碡、碾子等早都不用了，而这些东西可有年胎了，有的囤在门口，有的放在空地上。那时他就有意将这些“石头”归拢到一块，搞一个石头村石制农业器具博物馆。春节没事时他已经描绘出了一个大概，现在博物馆的设计草案已经基本完成，本想过几天进城找县文体局的领导商量商量，不想今天就遇到了这档子事。刚刚在与乡村干部争论中，老牛几次想说出自己对开发石制农业器具博物馆的想法，但觉得时机还不成熟，所以就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话。但后来他忽然想起县委书记前两年在发展县域经济会议上讲过的一句话：“我们不仅要发展农业、工业，更要大力发展乡村旅游业。”他的脑海里立马有了一幅更加宏伟、美丽的画卷。这才转身回家搬出自行车踏上了进城的路程。

老牛一路边蹬着自行车，边想着见到县委书记如何开口将自己的想法简洁干练地说出来。

因为去县城是下坡路，不到一个小时老牛便到了县城。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便直奔县委大院。

他进了县委大院，乘电梯来到7楼。7楼是县委常委们的办公地，因为老牛在档案局工作多年，找县领导不需要问别人。

拐进楼道正要前行，老牛被一人给拦了下来。

“请问你找谁？”对方是一个很年轻、很精干的小伙子。

“哦，我找刘书记。”老牛直接回答。

“对不起，刘书记现在不在。”小伙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牛知道这是专为县委书记挡门的人，硬闯是不行了。

正犯着愁呢，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牛局长，你有事？”

老牛扭头一看，原来是小赵，小赵以前与老牛在一个部门共事两年，小老牛几岁，关系还不错，现在是县委办副主任。老牛忙上前一步拉住小赵的手说：“刘书记在不在，我有急事！”

小赵说：“现在正开常委会呢。你都退休了，有啥急事？要见刘书记你得在这里等。”

就在此时，楼道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小赵，谁说有急事啊？”

“哦，刘书记。是档案局牛副局长。”

老牛听到刘书记的问话，也急忙答声：“刘书记，是我，不急，我在这里等一会。”

刘书记招呼道：“老牛你过来。”

老牛急忙快步走了过去。

在楼道里，老牛简单几句说明了来意。

刘书记还没听完就打断了老牛的话：“老牛，我们正研究这事呢，你来得正好，今天就列席会议，向大家陈述一下你个人的意见。”说完拉着老牛的手就进了常委会议室。

老牛多次参加过县上的、市里的会议，但从来没有参加过县委常委会议，现在一下子倒紧张起来了。跨进会议室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向他点头打招呼，这让老牛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又舒缓了下来，他也急忙向各位常委点头示意。

安排老牛落座后，刘书记向大家介绍道：“想必大家都认识老牛吧，他是去年从档案局副局长的位置上退休的，虽然身在村里，但还一直考虑着县里的大事。老牛，你就将你看到的情况和你个人的想法给大家说一说。”

老牛在常委会上详细汇报了这次农村环境卫生整治过程中出现的一些不合理现象和自己准备搞一个石制农业器具博物馆的想法。

在老牛讲述的十五分钟里，每位常委都听得仔细、记得认真。

听完老牛的汇报，刘书记征询大家有什么感受

此时的常委会议室里异常安静。老牛静静地坐在大沙发里，用右手大拇指的指甲不停地抠着左手的大拇指的指甲盖。他只听到自己轻微的、带有不太匀称的呼吸声。

沉默片刻后，还是刘书记打破了沉寂的空间：“作为县委一把手，我真的深感惭愧，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啊老牛。在此，我向老牛，向全县的父老乡亲们说一声，对不起！”

停顿片刻后，刘书记继续说道：“这次在全县部署开展环境卫生大整治是按照上级的指示精神，结合我县的实际情况开展的。目的是将全县的环境卫生有一个新的改观。没有想到，一些乡镇干部特别是乡镇党政一把手根本就没有深入基层到农村去调查、去实地查看，曲解县委县政府的指示，照本宣科，纸上谈兵，搞一刀切、死搬硬套，一味地为了完成任务而去完成任务。这才出现了老牛同志讲的这些问题。这个问题很严重，也很有代表性，这个问题不解决就会影响干群关系，就会损害党和政府的形象，疏远党和人民群众的距离。所以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必须立即解决并且必须解决好解决彻底。针对这个问题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讲一讲。”

刘书记的话刚停，常委们便从结合农村实际，如何消除农村苍蝇乱飞、解决生活垃圾问题，如何消除村镇尘土飞扬、解决农村道理硬化问题，如何改善农民饮水条件，解决生活用水安全问题等便民、为民、利民的好建议、好措施、好办法展开了充分讨论。

刘书记听了大家的发言，非常满意，他强调：“我县是个农业大县，农民占到全县人口的90%，大家一定要提高政治站位，扎扎实实把农村问题和农民的生活问题解决好。老牛退休已经快一年了，但他依然惦记着全县的经济发展和文化建设，他提出的建议非常好，不仅给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干部在务实工作方面提了个醒，而且还提出了具体的办法和措施，这可是对挖掘和弘扬农村文化，展示农村发展进程和改革开放新成果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啊。老牛，看你的身板还可以，这件事还得辛苦你，希望你不要推脱。决不能让祖先留下的东西毁在我们手里。这项工作怎么开展下面就具体研究……”

一个小时后，县委常委会作出了一个决议：一、由组织部约谈南坡乡党政一把手，并就曲解农村环境卫生大整治活动问题进行深入调查，该追究责任的坚决追究；二、爱委会、卫计局、环保局、人社局等部门立即拿出一个农村环境卫生整治的具体工作方案，要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决不能搞一刀切、一窝风；三、由宣传部田部长负责，文体旅游局牵头成立绛城县农村博物馆筹备组，建议聘请退休干部老牛同志担任筹备组副组长，主抓项目筹划工作。

会议结束后，谢绝了县委刘书记和各位常委的挽留，老牛挎上自行车回村了。虽然回村的路是慢上坡，可老牛愣是没有感到累，他一路蹬着自行车，又想起了农村博物馆的筹备。对，就是农村博物馆，而不是石制农业器具博物馆。哈哈，还是人家县委刘书记站得高，认识高……

（责任编辑：张 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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