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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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子夜12点还有8分钟，毫无睡意。

台灯亮着，光线惨白。想起昨天学生在校道上跟我说：“老师，看到你，我以后绝对不当老师，也绝对不当班主任。”

“为什么呢？”我的心重重地沉下去。

“当老师太累了。”他摆摆头，眼里流露出怜悯的光。

我的眼里涌上一股热流，没有回复就匆匆道别，转身去找另一个被误以为再次躲起来的学生。很多事情，说不清，也不好说。育人工作，从来都是二十四小时待命全副武装，你别看我们有寒暑假。

韩寒说过，虚惊一场，是这世界上最美的成语。曾经，我是颇为赞同的。但是，漫长的时光里，一次次重蹈覆辙的提心吊胆，真的快要掏干我的心湖。

“恐惧”这个东西，真的和“美”，半点关系也没有。

-02-

昨晚表彰大会，明明是二段考后班级的荣誉时刻，班长上台领奖，领导在台上嘉奖，我坐在台下，眉头紧锁，心急如焚。

那个一小时前跟我说，以后绝对不做老师的学生就坐在旁边。他凑过来，小声地问了一句：“老师，你现在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

“后悔当老师呀。”他脸上浮起揶揄的意味。

我一怔，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答：“不后悔。”

“骗人！”他撇起嘴，“老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好，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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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时为什么要做老师啊？”

——记忆里，从大一开始，好多次，在各种面试的场合，回答过这个问题。那时我答得官方、高尚、赤诚、澎湃，但是，还是生平第一次，我的学生问我，老师，你当时为什么要做老师？

“嗯，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到大，都遇到了很好的老师，他们对我，已经不单单是老师，我也想成为他们一样温暖有爱的人吧，虽然很难，但是希望起码退休前能做到。”我艰难地遣词造句。

末了，又补上一句：“还有，我总觉得成年人长大以后，慢慢就丢掉自己的纯真了，学校环境相对单纯很多，我喜欢和学生呆在一起，我喜欢单纯的环境，因为我做不来勾心斗角。”

他听完以后，什么也没说。

我也不知道他有没听懂。但是旁边的另一个男孩，一直在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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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校运会，校园里喜气洋洋，彩旗招展，我在阳光里笑着和不同的学生合照。中途回来办公室，突然很难过，躲到洗手间里哭，整理好了出来时碰到学生——那个开学时一度郁郁寡欢、最近终于很开心的少年。

“咦，老师，你怎么了？你看上去有点抑郁。”

“没事。”我目光闪躲，拉下鸭舌帽帽檐，疾步往办公室走。

“老师，你开心点啊。不要想太多，要积极点乐观点，人生最不能少的就是积极乐观。”他趿着脚跟进办公室，像块牛轧糖定在我的办公桌前。

“嗯。你知不知道，生活是很难的？所以要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好好学习，当学生最好了，天大的难事，也只是学习成绩而已。”

“我一直都知道生活是很难的啊。而且我还知道，你们成年人，经历的事情都比我们多，也比我们更难。但是，老师还是要开心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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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看他——班里同学喜欢叫他“宝宝”，因为少年的某些行为举止呈现幼态，但是我知道，他其实是非常有想法的人——真的，我跟自己说过无数次，你永远也不要低估你的学生，永远不要。

起身回教室，他黏着跟在旁边，手里圈着一个小布袋，驮着背，瘦小的身子前后摆动。想起上个月，也是类似的事件，晚自习结束，他跑过来安慰我：“老师，我真的觉得，你太难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跑的。如果以后我不开心，想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我也会提前跟你说的。”

这次，他依然在耳边絮絮叨叨：“老师，我知道你不开心，虽然我现在不懂你为什么不开心，但是我知道的。我爸爸在家，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自己跑到阳台上抽一根烟，什么话也不说。所以只要他抽烟，我就知道他不开心了。但是你要开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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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晚自习前回班里，我在电脑上拷视频，他走到讲台，笑笑地说：“老师，你看我们班同学多可爱，你跟学生在一起会不会开心点？那你就多和我们呆在一起啊。”

“老师，我跟你说哦上周你没收了我的MP3，我也很不开心，很生气，但是呢，我晚上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就不觉得不开心了，你今天回去早点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他素来是絮絮叨叨的人，经常会跑到办公室和不同的老师说话。晚上十点二十五下了晚自习，还跑回办公室，问：“老师，你怎么还在打字？你别想太多，开心点，醒来就好了。”

我把他催回宿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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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这些，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泛起一阵阵暖意。开学初，我最担心他抑郁，少年也曾找过我多次，说他很难融入到集体，很难过，有两次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他是那种瘦瘦小小、带着黑框眼镜、留着寸头、总是驮着背缺乏自信却极其温暖的好孩子。

那时我就反反复复地跟他说，xx，你知道吗，会好起来的，不要太敏感哦，同学们其实都很喜欢你，老师也很喜欢你。

我从未想过，安慰者，有一天也会被安慰，我的学生，反过来跟我说，老师，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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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突然明白，为什么在这么多的眼泪和疲惫里，我还是从不后悔选择了这个职业。

因为，我面对的，是一颗颗有温度的心脏，它们懂感情、有回应、可塑性极强。

会继续努力的。

而几小时后，朝阳升起，都会好的吧。一定会的。

壮美的风景，绝无坦途。

“一宿虽有哭泣，早晨便必欢呼。”——《圣经》30: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