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平进士杨任斯行迹小考
杨任斯,号乐庵,饶平城内人(今三饶镇),明代进士,官山西沁水知县。崇祯元年戊辰科,潮州府有八名士子高中进士,于府城建有“盛世凯元坊”。戊辰诸贤多有佳名,相较而言,杨任斯的行迹较为隐晦,县志并未为其立传,相关记载仅寥寥数条,后陈梅湖在《饶平县志补订》中有杨任斯传,颇为详实:
“杨任斯,字乐庵,弦歌都城内人。封沁水知县国祯子。少负文誉,性恬退,不汲汲于名利。膺天启七年乙卯乡荐,崇祯元年联捷进士。释褐山西沁水令,廉慎有惠政。因世乱日亟,解组归隐,家虽在城,罕至公署。捐资筑县北临婆塘陂(临婆一作临阿),灌北社、上寨、官田、竹林、东山、下陇、枫头等处田园五千余亩,乡民立碑纪功。
身后子孙陵替,致其事迹遗著湮没无征,止于县南双流寺后、文明塔下巨石有七律诗刻一首,平溪石潭诗刻一首;澄海虎丘山有其石刻,盖任斯为诸生时曾教授苏湾程洋冈里,里外有山曰小虎丘山,带江襟海,木石清奇,常游啸其中,兴至挥毫摩崖固有遗迹存焉。
案:任斯父本名国祯,光绪续修县志因避讳改祯为正,其县城西南隅故宅久沦溷廐,即墓亦不可所在,或当鼎革之际,远避不归,抑或后嗣徙绝,另待详考。”
杨任斯在饶城的旧宅已难觅踪迹,而在潮州城内灶巷的故居尚在,现状残破,或者其后来移居府城。杨任斯尚书法,在饶平、澄海遗留书法题刻甚多,且所存唱和诗文数篇,也可窥见其生平之一斑。
一、虎丘读书处
关于杨任斯在程洋冈的行迹,《澄海县志》有载:“凤山冈,一名小虎丘山,距城西北十里程洋冈村……其上为杨任斯读书处,麓有丹砂寺”。饶志补订所称“游啸其中,兴至挥毫摩崖”,今虎丘山上有“第一山”石刻,据传便为杨任斯所留,但似无款识,且三饶河门山也有相同字迹摩崖;另在程洋冈村内,尚还有几处书法留存。
“千年宝光”坊;
丹砂古寺至今依旧保存有天启六年所建的“千年宝光坊”,牌坊背面有杨任斯所题“凤来武当”,草书写就,神采飞扬;两边匾联“玄灵巧造宝光象,妙法顿生昙钵花”,也有其款识。
另许氏宗祠外墙有一石刻对联,据说旧时嵌于寨门之上,落款“友人杨任斯拜赠”,内容为:“鉴开碧影涵新月,山挹晴光映紫霞”,亦属天然佳对。
许氏宗祠石对联;
这几处石刻或即杨任斯尚未中举时所留。
二、石潭寄新裁
关于平溪(即坪溪)石潭诗刻,一直鲜为人知,近年坪溪村民在建房挖地基时挖出一巨石“鲤鱼石”,据称原先两块,另一块在多年前被炸毁。现存的巨石,正反面分别刻有明代进士吴殿邦与杨任斯唱和的诗刻,应即为饶志补订中所称的诗刻。
吴殿邦,字海日,海阳人,万历癸丑进士,历官尚宝卿,书名享誉岭东。经潮安杨焕钿兄拓片释文,得二诗文字如下:
明清之际潮州士人有结诗社之风,温丹铭先生《潮州诗萃》称吴殿邦“罢官里居,结社匏谷。招宾集朋,互相唱和”,此处诗刻为杨任斯先寄游石潭所作诗篇给吴殿邦,吴作诗和之,也是明代潮州诗人唱和的案例。
杨诗落款时间为“崇祯己已”,即崇祯二年,从中可知杨任斯在中进士之后,在没有正式授予官职前,还曾经在工部试政。
而吴殿邦诗刻的落款称“承乐庵老先生寄石潭佳句”,旧时“老先生”除称年高之人外,在古代尚有其他用法。承揭阳孙道平兄示《锦绣万花谷》中关于尺牍通用称呼的内容,其中有称贡士为“老先生”之用法,可知此诗刻中的称谓应是按照尺牍惯例,而非就年龄而言。
由于未见崇祯戊辰登科录及其他相关文献,故尚不能明晰杨任斯实际年岁。
杨焕钿兄所制拓片;
另外在海阳诗人陈衍虞的《莲山诗集》中,有《平溪游石潭见吴海日、杨乐庵二先辈石上诗三章,走笔和韵,兼感潮事》,陈衍虞于清初曾避乱寄居坪溪,故曾于石潭游览。
陈诗三章,所押韵分别为“青”、“歌”、“支”,与今天所存诗刻所押“灰”韵不同,可见当时吴、杨所留的诗刻或者不止二篇,村民所说鲤鱼石原有两块的说法应当属实(杨诗也有“屹然并峙障潆洄”之语)。
鲤鱼石折存一半,长年湮没深土,近年重现天日之后,又因民居营建,再次被埋入地下,仅剩部分露于地面,且周边铺有水泥,文物遭遇,让人惋惜。
三、镌铭河门山
三饶河门山保存杨任斯所留摩崖数处,除《九曲仙踪》七律诗刻,分别还有仙石岩(落款“杨任斯题)”、九曲仙踪(款识为“崇祯庚午春,郡人杨任斯题”)、第一山(无款摩崖,字迹与虎丘山同)数处。
塔山摩崖
在《饶平县志》中,将此处风景称之为“九曲仙踪”,录于“古迹”部分,正文如下:
“九曲仙踪在县城东离城三里许,双流寺后,文明塔边。有无数巨石嵯峩突兀,由山腰行至此处,曲折迂回,程经九折,前明戊辰进士杨任斯游历斯地称为“第一山”,曾于石面镌诗云:
重开混沌见山青,孤峻绝依自结亭。
景入佳妆天让补,力能振胜地增灵。
松关风响生清籁,石穴花明散殊馨。
杯酬神仙呼吸动,水光月色赠新铭。
旁镌皇明崇祯戊辰科进士杨任斯题镌”
塔山杨任斯诗刻
九曲仙踪石刻上款“崇祯庚午春”即崇祯三年,从中也可看出一种优游泉林的自在,多少反映出他“性恬退,不汲汲于名利”的性格。
四、杯酒征诗序
杨任斯与同榜进士郭之奇(揭阳人,字仲常,号正夫。永历时历官大学士,后殉难,谥“忠节”。)有交游,在郭氏所著《宛在堂文集》中有两则关于杨任斯的诗文:一是《杨乐庵建慈云寺既成见招得胎字二首》,二是《杨乐庵诗序》。
《杨乐庵建慈云寺既成见招得胎字二首》中的慈云寺,查得《方舆汇编职方典·潮州府部》有相关记载:“慈云寺,一名小草庵,在西关外,明天启三年僧悦芝募建,崇祯间郡人杨任斯重建。”
《杨乐庵诗序》则是郭之奇于崇祯庚午年(三年)所作,杨任斯借与郭之奇饮酒之机,邀他为其作序,可见杨任斯当时或撰有诗集,惜并未传世。杨戏称“昔百斤金买长门之赋,今一杯酒求嘘云之章,如何?”
两位同年关系应该不错,郭氏在读其诗作后欣然作序,序中称杨任斯“云路翱翔,莫可方及;众英群御,沆瀣为吸,日将舒胸抱之绪余,以光以熠,真所云:南国佳人,绝世而独立者。”
五、稷山作七言
中国嘉德2013年拍卖会曾有杨任斯《游上党稷山王葵园小作》的书法作品,落款有“杨任斯印”与“卯辰联标”的印章,杨任斯为天启七年丁卯科举人,崇祯元年戊辰科进士,所以署印“卯辰联标”。
稷山王是明宗室,封地在山西,此书法应该是杨任斯在山西期间,游览稷山王的葵园所作,是其为数不多的传世诗作:
明代饶平书家流传至今的纸质作品颇为罕见,此立轴即为其一,另外据陈贤武老师《潮州牌坊街》所载,在西泠印社拍卖有限公司2008年的中国书画古代专场中,有黄道周、曹学佺等人泥金纸本画扇页册二十开,其中第12开即为杨任斯的扇面画。
杨任斯一书一画,得以存世,堪称幸事,两幅作品近年重为岭东收藏家所得,也属历史之“缘分”。
六、浮沉沁水令
关于杨任斯的从官经历,现存记载不多,查《沁水县志》,只在职官表中列有其名,并未记载具体任职时间,崇祯三年春杨任斯尚在饶平留有诗刻,其任职沁水应当是在此时间之后。
崇祯元年开始,陕西便出现农民起义,之后遍布陕西全省,蔓延至周边晋、宁、甘等地区。沁水县自崇祯三年开始,多次受到进犯。
沁水地方动乱也暴露明末地方管理的种种弊病,《村社传统与明清士绅:陕西泽州乡土社会的制度变迁》一文指出:“明末的县城几乎没有自己的军事力量,知县迁徙频繁,在动乱之中毫无威信和能力可言,甚至他们自身都只能混迹于难民之中,或者依靠地方士绅的保护。”
当时沁水人张道濬(字深之,祀沁水乡贤)撰有《兵燹琐记》,记录了当时其抗击沁水地方“流寇”的过程,其中也记载有了杨任斯的相关信息:
崇祯六年,县令杨任斯被乱军劫持,因而落职。在回乡时候甚至没有足够盘缠,在张道濬兄弟的接济下尚得回乡。此经历颇为坎坷,身处动荡的明末,个人的身世浮沉,也属大势使然。
小结
崇祯六年之后,年迈的杨任斯,后来行迹如何?饶志补订或云“解组归隐,家虽在城,罕至公署”、或云“鼎革之际,远避不归”,但未见相关记载,导致其行迹晦隐,后来遭遇也不好多做推测。唯有乡间石刻、少数诗文,多呈现其出仕前优游于泉林之乐,记录着这位先贤“云路翱翔,绝世独立”的一面。
附:
查得在崇祯六年《肇庆府志》艺文部中有《七星岩》组诗,其中有一首署名杨任斯,旁注“知县”,但尚不确定是否为饶平杨任斯之作,录此以俟方家考证:
七星岩
胡然峭壁倚天开,曾翠飞空几转回。
恠石珠垂联斗宿,丹丛霞□映莲台。
潭深不识龙何处,山啸恍疑凤乍來,
二十年前曾入梦,胜游还向梦中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