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噩梦
提起画噩梦,英国画家菲斯利(Henry Fuseli,1741 - 1825)是不得不说的一位。1781 年,40 岁的他正是凭藉一幅名为《噩梦》的作品,在画坛成名,自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噩梦》之前,画家已创作出不少作品,却一直默默无闻。他出生于瑞士,父亲是一位画家,也是一位艺术写作者。20 岁那年因被牵扯进一桩违法事件中,被迫离乡,经德国,最后在英国落脚。
初到英国时,他见到当时著名的肖像画家 Joshua Reynolds,并听从其劝告开始专注绘画。后来,他曾短暂地在意大利住过几年,直到 1799 年回到英国。现藏于底特律美术馆的《噩梦》一画,正创作于菲斯利再次回到英国的时候。
该画的最初面世,是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一场展览上。《噩梦》引起了轰动和大量议论,其实并不难理解,因为它是如此直白地将欲念、梦魇和惊惧呈现在画布上。观者看过后,难免不被这样一幅暗黑系的作品,引起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安。
《噩梦》一画构图并不复杂,主要意象有三:横躺在画幅下方的女子,女子身上的梦魇怪,以及梦魇怪身边那一匹面目狰狞的马。梦魇怪(incubus)是时常出现在西方神话传说中的妖怪,多为男子,与女性梦魇怪(succubus)相对。
男性梦魇怪时常装扮成美男子的形象,在深夜时分潜入女子闺房,吸取女子精气。菲斯利画中的梦魇怪,则不论样貌抑或表情都丑陋:它看上去像一只灵长类动物,毛发浓密,蹲在熟睡女子的身上,蹙眉,神情诡异。
这画中怪兽的样子,不禁让我想到印度神话中的“夜叉”。按照中国古代笔记小说《传异记》的记载,夜叉与梦魇怪一样,时常在夜间活动,善于飞行,甚至会吮吸人的血肉。
《阅微草堂笔记》称“夜叉”为“介乎人物之间者”,将其形容为半人半兽的样貌,也与《噩梦》中的梦魇怪很有几分形似。
不单梦魇怪,连梦魇怪身旁那只没有眼珠的马,在西方神话中,也是鬼魅的象征。英文单词“噩梦”(nightmare),正是由“夜”(night)与“母马”(mare)两个单词构成。
再看那画中母马,躲在暗处,单单露出一个脑袋,眼神空洞,表情狰狞,比梦魇怪更多了几分恐怖。可怜那熟睡女子,在梦中不知经历怎样惊险刺激的场景,以至于身体竟扭动挣扎,连床单也垂落在地上。
在我看来,《噩梦》之所以传神,一则因为画家将画中人与妖怪的表情,拿捏得精准得当;二来也因为画家借由女子的白色衣衫,与母马身旁的深红色布幔等等色彩对撞,试图凸显罪与美、恶与真纯之间的张力。
画家凭借《噩梦》一举成名后,继续创作出内容及构图相似的“噩梦”系列,每幅都收获众多追捧。画美梦的画家,如卢梭,一生潦倒,而画噩梦的菲斯利,竟收获众多金钱与名气,这真是值得唏嘘的事情。
其实,《噩梦》系列画作的受宠,要归因于当时英国的哥德复兴思潮。18 世纪,哥德式艺术风格在英国复兴。建筑、文学以及绘画领域的创作人,忽而迷恋起中世纪那些暗黑系意象如古堡、深渊和诅咒等。
他们试图以神秘、暴力甚至血腥的方式,呈现人性深处的孤独与恐惧。菲斯利的作品,正好与当时一众哥德复兴艺术家以及公众的审美趋向相合,他的成功,称得上颇为应景。
菲斯利的学生深受其影响,其中最有名的要属英国画家兼诗人布雷克(William Blake,1757 -1827)。虽然布雷克如今被视作英国浪漫主义流派,最重要的画家之一,但在他在世的时候,这位画家却未能够像老师菲斯利那般,收获众多名利,这或许与他多少有些偏执的性格有关。
布雷克有一幅名叫《怜悯》的作品,构图与其老师的《噩梦》相仿。夜色深沉时分,女子在半梦半醒中,见天空掠过一匹白马,马上使者将她的孩子带去天堂。
或许,那使者正是“怜悯”的化身,不忍眼见新生婴儿在尘世受苦,要趁众人睡梦时分,将那孩子带走。只是,与菲斯利的《噩梦》中浓郁的恐惧及不安相比,《怜悯》更显出悲恸与绝望的色调。
噩梦中的人可能被梦中的怪异景象吓醒,也可能梦中经历太多生死别离,醒来后,生出无以名状、深不见底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