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裤子
“一条裤子”的故事是我听朋友讲的发生在他小时候他们村小学校里的,时间是在八十年代。
学校很小,靠近南山根儿,是个只有八九个老师的小学。
那个年代的人,衣着的颜色很单调:非黑即白,大红大绿都很少,除非谁家过喜事。学校老师的衣服颜色和款式,就更简单了:蓝色修身中山装,白底布鞋,发型流行剪发头,最正统的都是长辫子,大多规规整整的盘在头上,年轻爱美女老师连个马尾辫都不敢留。
有人说,那个时代,人们的思想单纯的像山里的流水,也古板的像一动不动的山上石头。
故事的主人公是位年轻女老师,姓卲,当时二十五六岁,尚未结婚。邵老师书教的特别好,学生超喜欢,家长也爱戴,经常这家那家的请去家里吃饭——那个时候的村里人很朴实,对老师最高规格的待遇就是叫娃到自己家里能吃一回饭;老师能来一回,那就跟县长县长去你们家坐一回一样,是全家人的光荣和骄傲。
卲老师长得很漂亮,放在现在这个时代,不打扮都让街道的女同胞黯然失色,真的。身高大约在1.63米,在那个年代里算是大个子了;身材高挑苗条,时常一身恰好修身的中山装,更是把她衬托得亭亭玉立;同样的手工黑绒布鞋,她给鞋子现在系鞋带儿的地方弄了一截黑色松紧,鞋子穿起来方便多了,美观大方多了。——学校里,她走过的地方,总有一股淡淡的香皂的清香,那清香里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甜味儿,就像春天初开的花味儿。
——卲老师人美课教的好,但极少跟大家一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而是经常在房子里看书,偶尔出来在花园跟前转转,对着花园里的花草出神。
时间长了,有人背后就说她不合群,高冷。这话,从女同志嘴里出来有嫉妒不已的味道,从男同志嘴里出来,很有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
按说,一个学校里,这样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着,也没有什么。反正也是各人干各人的工作,拿自己的工资。就像像一群熟悉的陌生人一样,也很正常。
可是,事情的发展总是像山涧的流水,是有瀑布的,瀑布下面就会有地形复杂的漩涡。据说,高冠瀑布下面的那个漩涡,每年都有一个生命殉葬在那里。
一天早上,学校一个姓关的女老师发现自己昨天洗好晾在房子前面晾衣绳上的衣服里,一天新做的裤子不见了。她问遍了学校所有老师,都说没人见,最后只有邵老师了。
由于平时不大说话,同样年龄的关老师对邵老师长相的美和工作的优秀产生了一种双重的嫉妒。她就认定自己的裤子是邵老师偷去的了。
她曾经当面问过,叫邵老师把把她的裤子还给她。邵老师很意外,更多是的是很惊讶,连口否认,还对天发誓。
正如《智子疑邻》这课文里所讲的,起了疑心的关老师,反而越来越认定自己丢了的裤子就是邵老师所为。她不但在所有老师跟前说邵老师偷了她的裤子,还在校长面前拍着胸脯说“百分之百是她偷的!”
终于,有一天她联合学校七位老师,一起堵住邵老师讨要她的裤子。
众口铄金。百口莫辩。这一下子邵老师就是浑身上下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那天上完课后,邵老师后,把房子里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把房子里的地面细致清扫了一遍,又对着墙上的方块镜子看了很久,然后就出了学校大门。
当天晚上没见邵老师回来,大家也没人在意;上课的时候也没见邵老师来,学生们就急了,去找。校长才赶忙发动大家到处去找邵老师,先去了邵老师家,家里人说没回来;又问遍了村里人,都说没见。学生家长自发组织大家,沿着河道、沟坎,可是都没有找到邵老师的影子。——邵老师就像土行孙一样,忽然就消失了。
过了一个月,有人在河道的一座桥边发现了一具尸体,——邵老师。
当时的“邵老师”,已经被水浸泡得肿胀得像发起来的面包,但她衣着整齐,脸上浮肿但神色安详。有人发现,她的袖口、裤腿口和腰间,都细致地扎了一条细绳子。
村民们对邵老师很了解,说那是卲老师怕水冲破或者冲掉她的衣服,她不想裸露身体,是要给自己留一份尊严。
大家沿着河道上寻,终于在高冠瀑布深潭旁边发现了邵老师的鞋袜。——她只把鞋袜脱下来留在了岸边。
当时这里还种着一片麦子。大家看到麦地四周有一圈明显是人走过的痕迹。看来是邵老师那天课后就来到了这里,从踩踏的情况判断,她应该犹豫徘徊了很久很久,最后才脱下鞋袜,跳了下去。
在学生们的哭喊声中,在村民们的惋惜声中,“邵老师”被家里人拉回家掩埋了。——那个年代,“偷”字是对人最大的侮辱。一个村子里出个小偷,全村人都脸上无光。
故事到这里远远没有结束。
后来呢,过了半年多时间,有村里人发现关老师的裤子是被村里一个傻子给偷去的。谁知道那么痴呆的一个傻子什么时候咋就能进了学校,还偷走了关老师的裤子呢?这一下,学校老师们都傻了眼,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亡人已经入土,只有让时间来抚平一切。
如果说世间真有善恶报应,未必真有,很多兴许只是大家人为地猜想出来的附会上去的。
那个丢了裤子的关老师,其实后来的生活很不好:子女先后早早走了,包括女婿,儿媳妇,家里连续几次出演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后来呢,她的丈夫,她的父母也都一个一个离开了,晚年的她只剩下独身一人,上下左右都没有依靠。
朋友说,那时候他才上四五年级,关老师临死的时候,“痛苦的很,整天晚上发出牛叫一样的声音,村子里都能听到,瘆人的很!”
后来,无儿无女的她,还是政府操心处理了后事。
那个跟关老师他们一起声讨邵老师的男老师,后来也悲催:二儿子没多大出息,他把自己的退休工资全部贴补给二儿子,还跟二儿子说:“你好好待我,我每个月给你三四千块钱呢,总比养一头猪强的多。”
可是,二儿子整天游手好闲,大事干不了,小事看不上,三十岁的人了还整天到处惹事。
也是合该出事儿:那一天他叫了自己几个老伙计在家里打麻将玩儿——五零毛的老人麻将,就是为了岔个心慌。二儿子那天在外面喝了酒,又跟人拌了几句嘴,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回到家一看屋子中间的麻将桌,一下子就像猫给踩了尾巴,忽地一下就给炸起来了。他二话没说,一把掀起麻将桌,把麻将摔了个满地打滚儿。
老汉们全都像古代大户宅院门口的石头狮子,呆住了。好一会儿,那个男老师才会过神儿来,一股热血涌上额头:“我把你个狗日的,我一天把你吃的喝的住的花的供上,你还这样对我?”
然后一头撞到墙上,脑出血暴毙。
二儿子一下子给吓醒过来了,一看父亲成了这样,自己也对着石头墙猛撞了过去。
就这样,父子俩先后都去了……
朋友是个皈依的人,他很主张结善缘。其时我们在吃饭,就说到了入了佛门能不能吃肉能不能喝酒的问题。
我说,能不能吃肉能不能喝酒,只是外在的东西,人,重要的是心里要一直存着善良,那种善良就像一把戒尺,在你有恶念的时候,会狠狠地敲你一下,止住你的行为。你看,在很多地方,风俗民情的约束力,远远比法律法规更管用。为什么?前者管心,后者管手。心底干净了,手脚自然就干净了。
他们问我对这个“一条裤子”的故事有什么看法,我觉得不存在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又自然而然地结束。我们惋惜和遗憾的,只是不必要的猜忌和为难,还有打不开的思想和抬不起来看远处的眼光。记得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世界上最美的悲剧是不完美。”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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