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彦·从《红楼梦》看贵族的医学养生教育

上海讲座实录

口述：刘希彦

文字整理：穆娜  王怀威

贾府的清粥小菜养生法

读过红楼梦的人，可能会对其中有些情节觉得奇怪。例如贾宝玉大病之后，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粥、小菜和咸菜；又如王熙凤的女儿生病感冒的时候，让来给贾母看病的太医顺便看了看，结果太医说，小孩发烧不用吃药，饿一饿就好了。这里是书中第二次提到饿，其实书中还有很多次提到在保养的时候要用饥饿疗法。按照我们的观念，大病之后调养身体需要吃些有营养的东西来进补，为什么那么讲究养生的贵族家庭却采用这样的方法？为什么跟我们现在的很多观念存在巨大的分歧？

我这里打个比方，人体好比是一个烧柴的灶，在身体虚弱的时候它的火塘很小，进补的话就好比往里面塞很多的柴，此时不仅不能燃烧生成能量，反而会产生大量浓烟，于是造成壅堵。这时的冒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上火，所以说此时进补不仅不能补气血，反而消耗人体的能量。因为进补的东西，人体不仅无法吸收和消化，反而需要额外消耗能量去把它排解掉，排解的方法则通常是烦躁上火，以此来燃烧体内过剩的营养垃圾。

所以，中医的“中”字，不单是指中国的医学，而是合乎中道的医学；人体也要合乎中道，合乎你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过与不及都是不行的。现在很多人觉得，只要身体不好就去吃，可吃能解决问题吗？只有吃与你身体消化能力相匹配的东西才能解决问题。我经常建议气血亏虚的病人少吃肉，清淡吃，八分饱，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人体能够真正地吸收吃进去的营养。现在的人贪心很重，比如我经常在一些药店里遇到给小孩儿买鹿茸吃的情况，贾府这样的贵族家庭是不会给小孩吃太好的，因为小孩儿阳气很重，他不需要。贾母蒸了一只羊羔，贾宝玉要吃，贾母说，这是老年人的药，你怎么能吃呢？这个话里就大有玄机，因为它合乎小孩的生理。真正的中医讲究一切都要合乎中道，不是单进补和单节食那么简单的。中道说来容易，真做起来，没有那么简单。如此看来，贵族的养生方法未必就是我们臆想的那样。

现实中很多的有钱人来问我，是吃虫草好还是吃海参鲍鱼好？对这种问题我很无语，因为他们压根没有养生观念。他们有人早上就来两只海参，然后还要吃虫草，吃枫斗。依我之见，现在的人，就应该吃最没有营养的。为什么呢？因为现在的人太安逸了，吃的东西又营养过多，必须要把身体富集的垃圾营养排解出去才会健康。红薯就很好，吃完打屁多，会起到排便通畅的轻泻之效。红薯能长寿能抗癌，不在于有营养，它的蛋白质含量最低，它里面也没有什么抗癌物质。它的作用是能清解能疏通，不但自己营养不多，还能清解掉营养垃圾。这才是红薯这类的食物在当下被认为能够保健和抗癌的真正原因之所在，如果是匮乏时期吃红薯，只会虚弱和水肿。

“静”是增长气血最好的方法

红楼梦里头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就是真正有修为的老牌贵族，他们养生的手段既不是锻炼也不是进补，而是静养。例如薛宝钗和家人住进贾府的时候，被安排住在梨香院，而梨香院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是当年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再如书中宁国府岁数最大的长辈贾敬，书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正面描写过，因为他在远离人情是非的道观中生活，在那里静养修行。刚才我说了，进补未必是一种可取的好方法，那到底我提倡的方法是什么呢？就是养静，这种方式是使气血增长的最好方法。

我经常遇到有一类气血亏虚的人，脉象虽细弱，有时却又很躁动。虽然精神挺好，但又经常觉得累，想睡一会儿还未必睡得着，总是安静不下来。这种人得病只是迟早的问题。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病人气血已经很弱了，却又做那么多事、操那么多的心，这是在强行调动，不断消耗本来就匮乏的气血。这时的人体如同一辆即将没燃料却开得很快的车，发生问题自然是必然之事了。所以再回头看贾府里的人，就显得很聪明，他们懂得唯有静养才能让气血增长。王夫人作为媳妇本来是要管理家事的，她却要孙媳妇王熙凤去做，她吃斋念佛去静养，所以她身体很好，王熙凤一身的妇科病。现在的都市女性可以说个个都是王熙凤，有一点出息也是身体换来的，很不合算。

中国人静养的方式有很多，比如打坐就是一种入静之法。打坐十五分钟，比睡一晚上觉还解乏。因为打坐的时候，人是放空思想的，而睡觉的时候人还有思想，有梦，甚至在梦里还跟人吵架，所以这种睡觉对人体来说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完全的休息。我们中国人常练的太极，中国人喜欢的古琴，都是有效的养生方法，因为这些都是轻微的运动，是帮助入静的好方式。

我不提倡吃补品，有人心里可能有疑问，因为他们可能体会到，吃了补品确实觉得精神好一点，这明明是补品“补”到位了。我认为这种情况恰恰是现代人很容易陷入的一个误区。一般来说，补品都是刺激剂。比如当归，它里面挤不出一滴血来，但它可以刺激人体造血，所以说它补血；再如鹿茸，它对人体的“补”，也只是起到一种强烈的刺激作用。这些补品把人刺激起来之后，如果不能同时好好地休息静养，反而去操心劳力，就会助长人体的虚火，加剧人体的不平衡。人体的虚火被助长后，会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让人觉得好像比原来更有欲望更有精神了。表面上看，是补品起作用了，其实只是人体的一种虚亢的状态而已，不是真正的气血被补充足了。现实中很多人长年累月的吃海参，吃虫草，吃人参，却仍然气血亏一身病的情况，可以说比比皆是。

有些人吃阴性的补品，所谓清补，这也需要注意。很多人经常熬夜，高强度工作，又恣食生冷，身体是很阴寒的。阴寒的时候，再去吃滋阴的阴性补品，如阿胶，枫斗，燕窝之类，会导致阴上加阴，也非常不好。有人也会说，觉得吃了燕窝、阿胶之后，身体舒服一些了，其实和前面的道理一样，当我们感觉烦躁，身体在烧掉体内富集垃圾的时候，吃下了滋阴的东西，当下感觉火下去了，烦躁减轻了，但是这些滋补品过后会造成更大的滋腻和血液的负担。由此可见，服用补品后所谓的身体舒服了，其实很可能是当下的反应；从长远和根本来看，身体并没有改善。很多吃滋补品的，病比不吃的还多，这种情况并不鲜见。

我们常说，要行无为之法，要顺应我们的身体。对于身体的运行之道都不了解就妄自作为，其实是很危险的。所以我经常建议病人，练一点古琴、太极，或打打坐，真的比吃药好，还不花钱。

天地间自有大能量

贾府里面最会养生的一个人，我认为是贾母。贾母作为一个贵族家庭中最年长的人，更多的时候扮演的是护持整个家族人的生命和健康的角色。贾母最大的特点在于喜欢亲近大自然，而且并没有因为年事已高就贪图安逸。例如，春天梅花开的时候，她会组织女眷们一起赏梅；有月亮的时候，她会赏月。有一次赏月的时候，有人提议奏乐，她却只让叫一个吹笛子的来。大家想象一下，在清风朗月中，当笛声远远的隔湖传来，该是怎样的一种意境啊。所以当时那些公子小姐们会心情舒畅，诗性大发。贾母是一个很会向天地吸收能量的人，她懂得，吃并不是人体获得能量的唯一方法。

苏东坡说，“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自然界的东西，会无时无刻给人以能量。我去苏杭一带出差时，若是路过一个园林，哪怕离工作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甚至十几分钟，我也会进去稍微走一走。哪怕在一个树下呆一会儿，也会有种很舒畅的感觉，顿时精神百倍，这种感觉真的不是别的方式能够给你的。这就是从自然那里获得了能量。在自己的老家时，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去山里走走；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只要有草地，我就会去坐坐。不要小看这样的方式，因为人是天地大能量场中的一部分，自然界的花草树木也蕴藏着和人体一样的生命能量，它们是可以影响人体甚至可以与人体交换的。科学家做过实验，让水听古琴的声音，水结晶呈现的形态是最美的。癌是什么？说简单了就是细胞最丑恶的形态。如果你每天接触的都是烦恼紧张丑恶的，你的细胞也会发生改变。如果你一辈子清风明月，悠闲自在，眼中所见俱都赏心悦目，又怎么会害怕生恶疾呢？贾府中人给贾宝玉起了个外号“富贵闲人”，以示羡慕。既富且闲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福报。其实闲人即可，何必富贵，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又不要钱。

劉希彥：

湖湘劉希彥，幼時學文，及長學醫。隨傳統絲弦琴家汪鐸習琴，主修道家琴曲，又隨米鴻賓高士習易。

研究古中醫，著有《大醫至簡——劉希彥解讀傷寒論》一書。在“大家中醫”開有個人頻道。被國內多家書院和國學機構邀請授課。亦從事文學創作，出版有隨筆集《醫心帖》、小説《國王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