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鲞和荷叶羹
这是关于《红楼梦》的第20篇随笔。
1
有的人，明明可以拼脸蛋，但她却要拼实力。
有着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模样极标致的王熙凤，似乎并不稀罕被人称为“美女”。
她更引以为豪的，是她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能力。
阅人无数的贾母对凤姐的肯定，就是最好的证明。
贾母欣赏凤姐，不仅因为凤姐遇到大事“拉得出、打得响，能打仗、打胜仗”，还在于日常小事中“肯用心、思路清，想得到，做得好”。
有这样两件小事，足以看出凤姐不一般的能力。
2
第一件小事，是那个吊了无数人200多年胃口的“茄鯗”。
其实，富贵人家也有富贵人家的“烦恼”。什么“烦恼”呢？闲得慌。
老祖宗贾母的日常生活，无非看戏，打牌，或者和孙子孙女唠唠嗑，聊聊家常。
这样的富贵日子过久了，也会腻得慌。
因此，当贾母听说家里来了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刘姥姥时，很是高兴。不仅留刘姥姥住下，还亲自陪刘姥姥逛大观园。
凤姐最善察言观色，见贾母如此好兴致，自然对刘姥姥另眼相看。
比如，吃饭时，身为当家奶奶的凤姐，破例亲自为刘姥姥夹菜。她问刘姥姥：“姥姥要吃什么，说出名儿来，我搛了喂你。”
刘姥姥道：“我知什么名儿，样样都是好的。”
贾母笑道：“你把茄鯗搛些喂她。”
凤姐听了，马上搛了茄鯗送入刘姥姥口中，笑道：“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得可口不可口。”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刘姥姥这辈子吃过的最不像茄子的茄子。
她细细嚼了半天，笑道：“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像是茄子。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弄的，我也弄着吃去。”
这种时候，相信大多数当家奶奶会传话下去，让厨师长来现场讲解。
但凤姐却张口即来，侃侃而谈：“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的皮削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3
凤姐这番话，说得真是酣畅淋漓，听得那叫一个痛快啊！
厚积方能薄发。若没有平时的用心，是断说不出这番话的。
首先，凤姐要了解贾母的饮食喜好。
凤姐每天伺候贾母用膳时，一定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只顾自己低头玩手机，而是在一旁留心贾母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其次，对于贾母爱吃的菜，凤姐要懂得研究。从贾母建议凤姐为刘姥姥搛茄鲞可以看出，贾母爱吃这道菜。因此，凤姐一定让厨房仔细研究过茄鲞的食材、做法、营养价值、储藏方法等，不断改良，让贾母吃得满意为止。
很多时候，人和人的差距，就在这些细节上。同样是伺候贾母用膳，有的人例行公事、心不在焉，凤姐却察言观色、处处留心，时间久了，效果自然不一样。
4
第二件小事，是那个“磨牙”的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学名“莲叶羹”。
有一次，宝玉挨了父亲一阵毒打，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贾府上上下下，从贾母到王夫人到众亲戚，一天三番五次来看望宝玉。
当然，有的人是真关心，有的人是投贾母所爱，有的人是亲戚之间的礼节，各有各的心思。
这天，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宝钗等来瞧宝玉。
王夫人问：“你想什么吃？回来好给你送来的。”
宝玉笑道：“也不想什么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还好些。”
凤姐在一旁笑道：“听听，口味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巴巴的想这个吃了。”
听说宝玉爱吃这个，贾母便一叠声的叫人做去。
凤姐笑道：“老祖宗别急，等我想一想这模子谁收着呢。”
贾府将和“吃”有关的“部门”细分成厨房、茶房、金银器皿房等。凤姐分别问了管厨房、茶房、金银器皿房的人，最后，确定收在金银器皿房。
不要以为找一个模子很简单。其实，对于贾府这样一个有300多口人的大家族来说，能否迅速找到要用的东西，考验的是管理的精细化程度。
比如，贾府有许多仓库，其中一个叫“缀锦阁”。
这个仓库有多大呢？书中写道：只见里面乌压压地堆着围屏、凳子、椅子、桌子、大小花灯之类，虽不大认得，只见五彩炫耀，各有奇妙。
那个制作小荷叶小莲蓬汤的“模子”，只是贾府庞大仓库里的一个“小不点”。凤姐能记得如此清楚，且立马就能找到，这个功夫堪比“度娘”。
5
“模子”送来了，新奇精巧得连皇商夫人薛姨妈都没有见过。
书中写道：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豆子大小的花纹，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得十分精巧。
薛家是皇商，按理薛姨妈应该见怪不怪。不料，她笑向贾母、王夫人道：“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若不说出来，我也不认得这是作什么用的。”
凤姐笑道：“姑妈那里晓得，这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谁家常吃他了。那一回呈样的作了一回，他今日怎么想起来了。”
然后，凤姐吩咐厨房，立刻拿几只鸡，另外添了东西，做出十来碗来。除了给宝玉，大家也都一起尝尝。
看完这段，我对凤姐的佩服又添了几分。
凤姐提物知情，提情知物，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任何物件、任何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心里都有一杆秤和一盘账。
有这样一个“最强大脑”在身边，难怪管了几十年家的贾母乐得“让位”了。
6
凤姐这番功夫，固然离不开记忆力好的天赋，但更多的，还是靠“职场”的训练。
当宝玉、黛玉、宝钗、探春等“富贵闲人”们在吟风弄月、伤春悲秋时，凤姐却忙得手脚朝天，穿梭于厨房、账房、库房之间，一刻都不得闲。
一日，李纨带着宝钗、黛玉等众姊妹去找凤姐要画画的工具和颜料。凤姐笑道：“好嫂子，你且同他们回园子里去。我才要把这米帐合算一算，那边大太太又打发人来叫，又不知有什么话说，须得过去走一趟。还有年下你们添补的衣服，还没打点给他们做去……”
这就是“富贵闲人”和当家奶奶的区别。
事非经过不知难。只有当过家的人才知道，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哪一件可以省心呢？
大嫂子李纨交代的事当然也要尽快办好。当天晚上，凤姐就命人从仓库里找出了画具，送至大观园中。众姊妹挑选了一番，有欠缺的，开了单子，让凤姐照样置办……
撇开凤姐“两面三刀”的一面，她在“职场”中井井有条、样样周到的本事，真心值得职场中人好好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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