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51章）

第151章  诗会之邀

祭扫完璎珞，在家侍奉了母亲一段时日后，王维决定去传说中的巴山蜀水，替璎珞去看奇山异水，替璎珞去走崎岖险路。

从山西入蜀，必经太白山。太白山是秦岭山脉的最高峰，以鹤立鸡群之势冠列秦岭群峰之首，自古以来就以高、寒、险、奇闻名于世。

王维上次去终南山时，还是暑天，此次来到太白山，已是初冬。登上山顶，只见上有云气缭绕，下有积雪皑皑，天地之间，一尘不染，一片空茫。王维触景生情、随口吟道：“一公栖太白，高顶出风烟。梵流诸壑遍，花雨一峰偏。迹为无心隐，名因立教传。鸟来远语法，客去更安禅。昼涉松路尽，暮投兰若边。洞房隐深竹，清夜闻遥泉。向是云霞里，今成枕席前。岂唯暂留宿，服事将穷年。”

“璎珞，如此美景，你看到了么？过些日子，我将它细细画下来，让你慢慢欣赏。”王维清晰地记得，他和璎珞在淇上隐居时，曾画过一幅《江山雪霁图》，璎珞很是喜欢，曾对他感叹道：“摩诘，绢命八百，纸寿千年，不知千百年后，后人可还能看到这幅绝美的雪景图？”

“璎珞，你真傻，你担心绢命八百、纸寿千年，却独独忘了你自己……”王维摇了摇头，嘴角浮现一丝苦笑：“老天，我从未奢求千百年后之事，只求能守护璎珞百年，可叹这小小的心愿，竟也不成了。”

在太白山盘桓数日后，王维继续西行，一路过大散关，经黄牛岭，到达凤县的黄花川。再经褒谷、斜谷、子午谷，到达蜀中剑阁。再经绵州、汉州，终于到达此行终点——巴蜀腹地益州（今成都）。

虽然王维对蜀道之难早有耳闻，但事非经过不知难，真正走过这一遭后，才知道蜀道之险峻，非常人可以想象。

这一路上，多是凿山架木为路，人行其上，下临深渊，稍不留心便会坠落悬崖。但饶是如此险峻，依然吸引天下名士竞相来之，因为沿途的风光着实让人震撼！王维决定到益州后潜心作画，将他一路上看到的奇观异景一一入画、不负此行。

王维在益州一住就是数月，当731年春天悄然来临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离开长安已有半年，不知莲儿过得可好？

和王维在益州不知岁月倏忽已逝不同，对远在长安的玉真公主来说，730年这一年，真是度日如年。因为，她一直没有王维的消息。

好容易到了731年春天，即使长安城的男女老少竞相到大慈恩寺观赏含苞欲放的桃花，即使霍国公主多次邀请她去大明宫观赏富贵艳丽的牡丹花，玉真公主依然毫无兴致，提不起精神来。因为，没有王维的长安城，没有王维的春天，还有什么可看可赏的？

直到元丹丘带来的这个消息，才如早春一声惊雷，一扫她心头阴霾，犹如重获新生！

这天，元丹丘一进道观就兴致勃勃道：“好叫公主得知，贫道终于有王大人的消息了！他如今正在益州，益州正因他而一画难求呢！”

“此言当真？摩诘他在益州？益州因他一画难求，又是从何说起？”玉真公主“腾”地站了起来，目光直视元丹丘，眼中有了久违了的亮光。

“贫道句句属实。贫道听说王大人是去年冬天入蜀的，已在益州住了一段时日。如今，益州城正争相收藏大人的《栈阁图》和《蜀道图》，那些出高价而不得的，便只好找人临摹，一时竟是益州纸贵，比西晋时传抄左思《三都赋》而引起的'洛阳纸贵’也不差什么了！贫道先前还道大人只会写诗，和李太白不相上下，原来竟还画得一手好画！大人真是奇才，贫道佩服得紧！”

元丹丘滔滔不绝地一路说了下去，并不时拿眼角余光去看公主脸上的神情。当他看到公主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欢喜时，他终于知道李白为何入不了公主的眼了……

“丹丘生，《汉书》中说的'管窥蠡测’，便是你这样的人了。摩诘会的东西，何止写诗、画画？你也未免太小看了他。”玉真公主不以为然地瞟了一眼元丹丘，看在他鞍前马后为她打探消息的份上，并不过于计较，只是挥了挥手道：“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元丹丘自知失言，正担心会被公主呵斥，看到公主只是一语带过，才长长舒了口气，躬身作了个揖后，便识趣地离开了。

春天还是那个春天，但对玉真公主来说，在元丹丘带来这个好消息后，眼前的春色已经完全不同了！

“原来，他不辞而别，竟是去益州游山玩水了？莫非他已平息丧妻之痛了？他曾发誓要为亡妻守丧三年，如今三年已到，不知他将作何打算？”看着庭中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花，玉真公主思绪万千，不觉心驰荡漾起来。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皇兄不是让我举荐贤士么？青城山就在益州，我何不以此为由，在青城山上清宫举办一场盛大的诗会，而且，必须请他赴会！

于是，十多日后，玉真公主便出现在了青城山的上清宫。看着宫内那个相传是麻姑浴丹处的麻姑池，玉真公主暗暗下定决心，上次来上清宫时，王维大婚，她来这里疗伤。这次来上清宫，她要成就一段佳话！

为了这段佳话，她已经等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为了他，她在骊山举行诗会。结果，他使出金蝉脱壳之计，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十年后，为了他，她千里迢迢赶到青城山，处心积虑举行这场诗会。这一次，她决不允许再有任何差池。她已铁定了心要他，今生今世，他必须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

他愿意为亡妻守丧三年，在别人眼里已经足够坚韧，但在她看来却不值什么。因为，她比他更坚韧！一生中能有几个十年，但她却愿意为他等上十年甚至更久……

她觉得，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坚韧到地不可崩、山不可摧。因为，他是王摩诘，是她心里独一无二的王摩诘！

几天后，玉真公主要在青城山举行盛大诗会的消息，已在益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青城山诗会的请帖，也像王维的《蜀道图》那样一票难求！

因此，当益州刺史彭玄兴冲冲为王维送去青城山诗会请帖时，原以为他会惊喜万分、感激不迭，但出乎意料的是，王维对此似乎早有预感，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接过帖子，抱拳道了个谢后，便再无二话。

刺史甚觉无趣，不由在心里嘀咕，有多少名士想赴会而不得，你也太轻狂了吧！

彭刺史离开后，看着躺在案几上的请帖，王维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唯独没有预料到的是，玉真公主比他想象的更直接、更大胆。

他是了解玉真公主的，他那个为亡妻守丧三年的誓言，注定只能阻挡她一时，无法阻挡她一世。果然，三年后，该来的，都来了！即使他躲在距离她千里之外处，依然逃不掉、躲不开！而且，她已经不介意让世人知道，她看重他。

那么，就坦然赴会吧。无论她使出多少手段，他都会坚守对璎珞的承诺。如果她步步紧逼，他只好亮出他手中最后一张底牌——他已虔心向佛，今生今世，不再娶妻生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