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终会相见（大结局）

38

范蠡和西施，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但彼此的心意，早已通过一个眼神，全然明了。

当夫差被越国侍卫拖出殿外，当西施被送回寝宫，当大殿内终于只剩下勾践和范蠡时，范蠡已经想好了保全西施的万全之策。

“君上，臣有一事想禀，不知当讲不当讲？”

“在寡人面前，范大夫尽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有什么不可讲的？”

“君上，臣想着，十八年前，君上对西施和郑旦委以重任，教以礼仪，习以歌舞。十八年来，她们不辱使命，忍辱负重，让夫差一步一步沉湎酒色、荒淫无度，助君上完成复仇大计。西施和郑旦之功，不在越国将士之下。”

“唔，范大夫的意思是，寡人要好好犒赏犒赏她们？”

“君上，臣认为，西施和郑旦为越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了十八年，是时候放了她们，让她们过她们想过的生活了。”

“放了她们？难道她们不想留在寡人身边，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生活？”

“君上，人各有志，臣有幸指点过她们三年，她们真正想要的生活，是回到家乡，和家人朝夕相处，平安度日。”

“范大夫此言差矣，岂不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们原本只是乡野村姑，享受了十八年的大富大贵后，还愿意回到乡野么？此一时彼一时也！”勾践一脸不屑，不以为然道。

“君上，臣曾经答应西施和郑旦，待她们完成使命，便向君上请求还她们自由之身。君上不妨听听西施和郑旦的意思，如若她们想要回归乡野，侍奉双亲，还望君上成全。”范蠡退后一步，郑重地抱了一拳。

“这……”勾践忽然有些语塞，他该答应范蠡？还是不答应？不过，他坚信西施和郑旦决不愿意回到乡野过清平日子，便哈哈一笑道，“好，小事一桩，寡人答应范先生。”

让勾践大失所望的是，西施和郑旦的心愿，都是回到苎萝村，侍奉双亲，颐养天年。君无戏言，言必行之，既然答应了范蠡，勾践虽然不舍，却也无奈。他恨很地想，待回到越国，再从长计议不迟。

39

公元前473年十一月的一个黄昏，夫差不堪凌辱，只身逃到姑苏山，看着眼前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悲愤交加，自刎而亡。

收拾好吴国这盘残局后，勾践带着三千将士，浩浩荡荡凯旋而归。在凯旋的队伍中，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西施。他苦苦思索，该拿西施怎么办？

和勾践一样对西施耿耿于怀的，是勾践妻子芈夫人，那个曾经陪勾践一起到吴国服役三年的女子。

芈氏来自楚国，出身高贵。公元前496年，勾践父亲允常去世，勾践继任越王之位。不料，才当了两年国君，就遭遇吴越大战，勾践成为吴国的阶下囚，芈氏也沦落为亡国之君的妻子。

对于从小在楚国养尊处优的芈氏来说，在吴国服役的三年，无疑是天大的侮辱。那时，勾践向她发誓说，她陪他吃苦三年，他对她好一辈子。

她信他，因此，即使再苦再难，她都挺住了。好不容易熬完了三年，回到越国的那一刻，她竟有种重生的感觉。这辈子，她再也不想尝亡国奴的滋味了！

让羋氏欣慰的是，勾践果然说话算话、言出必行。回到越国后，他就收拾河山，重整家园，一方面训练越国将士，一方面恢复农业生产，带领越国一日日走出低谷。为了不忘在吴国受到的屈辱，他让人在寝宫旁边搭建了一个茅草屋，在食案上放了一个苦胆，时时提醒自己不忘国耻。

不过，羋氏同样知道，勾践毕竟是个男人，男人对美色的贪恋，勾践一样不可避免。特别是看到那个来自苎萝村的西施时，他的眼睛便直勾勾地无法移开了。每每想到这一幕，羋氏就妒火中烧，心神不宁。

“我陪你吃了三年的苦，难道就比不过她一句细声细气的'君上’？”羋氏曾如此质问勾践，勾践却顾左右而言它道：“夫人，你多想了，她只是越国的一颗棋子，是替越国去迷惑夫差的，我怎会看上她呢？”

羋氏知道，男人的眼睛永远比嘴巴更真实。勾践嘴上这样说，但看西施的眼神却永远那样黏稠。特别是在送西施和郑旦去吴国前的那场盛宴上，西施和郑旦向勾践敬酒时，勾践独独盯着西施，仿佛想把她吞下去似的。这让坐在勾践身旁的羋氏，如何自处？情何以堪？

“当年为了复仇大计，勾践硬生生压下了对西施的贪恋，如今，吴国已灭，国仇已报，勾践怎么可能放过西施？除非，除非……”忽然，一个念头涌上羋氏心头，为了确保勾践这辈子只对她好，她必须让西施从这世上消失！

40

勾践回到越国的当晚，还来不及琢磨该如何留住西施，羋氏就将一句话甩到了勾践面前：“君上，自古红颜如祸水，西施惑人败事，让夫差亡国亡人，其威力可谓大矣。如果西施留在越国，定会害了越国。请君上以江山社稷为重，赐死西施，永绝后患。”

“赐死西施，永绝后患？”勾践做梦都想不到，芈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这世上最狠毒的，不是男人，而是妇人。

“夫人此言差矣！西施有功于越国，寡人理应好好封赏嘉奖她才是，岂有赐死之理？寡人若这样做了，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哦？是吗？寒了天下人的心么？我看是疼了君上的心吧？”芈氏心中一沉，似乎有股寒意从骨头缝里渗了出来，言语间已带上了丝丝冷意。

“寡人凯旋而归，你不高高兴兴迎接寡人，反而说这些扫兴的话！简直不可理喻！”勾践原本就为如何留住西施而心烦意乱，如今被芈氏一搅和，愈发怒从心起，一甩袖袍，扬长而去。

芈氏见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勾践身后喊道：“君上，这世上，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次日一早，当勾践看到范蠡时，依然怒火未平，向范蠡抱怨道：“你说女人的心眼有多小？寡人终于见识到了。芈氏昨晚竟然让寡人赐死西施，还说和西施势不两立，你说荒唐不荒唐！”

“芈氏让勾践赐死西施？”听到这句话时，范蠡顿时心头一亮，在心中暗暗叫好道：“真乃天助我也！”

他心思急转后，忙定了定神，颔首笑道：“君上请息怒，臣倒是可以略施小计，以解君上之忧。”

“哦？范先生有何妙计？还不快说来听听？”勾践迫不及待道。

范蠡上前一步，如此这般地说了下去，勾践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

这晚，当芈氏以为勾践已经铁定了心要娶西施时，勾践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和颜悦色道：“夫人所言甚是，红颜如祸水，西施到底知道得太多了，留着终有后患。寡人已经决定，明日便赐她沉江。不过，为了不让天下人寒心，此事需秘密进行，不可宣扬。”

芈氏简直不敢相信这番话出自勾践之口，他真的舍得赐死西施？看到勾践肯定的眼神后，她喜极而泣，一把扑进勾践怀里，紧紧环住勾践的腰，激动地喃喃低语：“君上英明，君上英明！”

勾践一边拍了拍芈氏的肩膀，一边心头暗笑：“范蠡的计谋果然妙，既稳住了夫人，又保住了西施，可谓一箭双雕。”

41

早在回到越国之前，范蠡就秘密告诉西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要忧心，她只需记住，一切都有他在。

因此，当西施被越王派来的人告知第二天要到江边上演一出“沉江”的戏码时，她并不惊讶，因为她知道，她的范蠡，是无所不能的。

第二天，勾践和芈氏早早坐在艅艎上，气定神闲地等待西施到来。西施终于来了，她的脸上，一如眼前风平浪静的江水，不起一丝波澜。

勾践一脸肃然，一言不发，芈氏却有些坐不住了，吩咐身边人说：“去，你出去问问她，死到临头，若有什么想交代的，尽管说来便是。”

不料，西施却淡然一笑，声音悠然道：“民女西施，自十五前被派往吴国时，便已死过一回了。只不过，那一回，死的是心。这一回，死的是身。西施死而无憾，只愿越国天长地久。”说完，便转过身子，向江边缓步踱去。

当芈氏看到西施被装进鸱夷（一种革囊），投入深不见底的江水时，终于满足地笑了。只是，她将永远都不知道，革囊并未扎紧口袋，沉入江水后，革囊中的西施便被早就等候在水中的渔民救出，从秘密水道浮出水面……

从此，这世上便没有了西施。

42

三年后，公元前470年，齐国都城（今山东临淄）。

一个名叫“鸱夷子皮”的商人，被齐国百姓交相称赞。他和别人商人不一样，家财万贯的他，乐善好施，怜贫惜弱，被齐国百姓称为“活菩萨”。

不过，这个“活菩萨”什么都好，唯独有一个怪脾气，那就是，无论出席怎样的宴会，他都不肯带上自己的夫人。理由永远是一个，夫人太丑，不好见人。

一个家财万贯、富甲一方的有钱人，如果想娶一个美貌女子当老婆，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偏偏“活菩萨”就是不乐意换老婆。任凭官媒踏破铁鞋，“活菩萨”永远都是一句话，不嫌妻丑。

这日，是八月十五日，鸱夷子皮推掉商人们的所有宴席，说要回家陪丑妻赏月。

当一轮圆月高悬空中，皎洁的月光洒了一地时，鸱夷子皮温润的声音在庭中响起：“西施，当了我三年丑妻，着实委屈你了。”

“先生，三年了，我怎么依然觉得，这好像一场梦？这一切，实在美好得不像真的。”

“傻瓜，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是我的丑妻，我是你的拙夫。西施，我答应你的事，终于做到了。”

是的，他从来都不曾食言。十八年前，他许诺她：“月圆之夜，终会相见。”在经历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那么多波折和坎坷后，他竟然做到了！

她知道，往后余生，每一个月圆之夜，都有他陪她一起度过。

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永远远当夫妻……（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