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蝉(任芳) ‖ 《济源文学》2021(081)

心之蝉
任 芳
蝉,幼虫济源人叫它“泥牛”,蜕皮后叫它“马知了”(谐音)。夏季入伏后,天地都是它的舞台,绝对的主角,立秋之后,蝉声渐弱,走向生命的尽头。
去年夏天,感觉蝉叫得早,数量也多,尤其是附近小学校东侧,有一片小树林,每天,从早到晚,此起彼伏,激越高亢,其声震天。高兴时,听蝉叫也悦耳动听,不快时,天籁音也让人抓狂。我就是这样,时而欢喜,时而烦躁,纠结着度过了一个个日夜。
犹记得,某个夜晚,收工,回家路上。夜很静,周遭几乎无人,我已习惯享受这一小段时光,好像这一会儿,整个天地也是我的舞台,除了蝉。路边草丛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寂静的夜里,没逃出我的听觉。停车,打着手机电筒,草丛里搜寻。一只蝉。如何跌到这里,飞行途中筋疲力尽?还是钻出地面后,一直没找到大树或稍微粗一些的灌木,失去攀爬的依附?然后就在草丛里趴着?我想不会,即使那样,有翅膀,它也会飞起来的。我蹲着,看着它,一会儿振翅挣扎,翅膀乱舞,使劲扑腾;一会儿筋疲力尽,一动不动,喘气叹息。我想帮助它,轻轻拿起来,放到附近的树干上,它根本就站不稳,抓不牢,晃悠一下,又跌落下来。我把它放回草丛里,这里安全些,相对来说。兴许能让它在谢幕之前,不至于被匆忙路过的行人踩到脚下,而面目全非。
法布尔说它们“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我之前也写过一篇”蝉”,那时还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的豪迈和轻松。今天的我,可能自己的生命也在黑暗中徘徊过久的缘故,我对蝉怀着隐秘的同情,我几乎感同身受它们的痛苦。那黑暗里等待与暗无天日,那不知前程的迷茫,那重见光明的欣喜若狂。如彼时的我,就目睹蝉为了飞翔的挣扎,以及争而不得的绝望。
广场西北侧,也有一片杨树林,树龄有二十多年了吧,树干高大,枝繁叶茂,白天栉风沐雨,夜来风轻林静。最喜在那林子里晃悠,或靠着大树,闭上眼睛,任思绪乱飞。但每年八九月份的夜晚,它就不属于我一个人了。晚上七点到十点左右,会有一拨拨的人来这里造访,手持电筒,围着一棵又一棵树,上下、左右、转圈扫荡,卷地毯样一遍遍搜寻,他们在找蝉。人的数量远远多于蝉的数量,尽管白天还能听到它们嘶哑的叫声,但一年少于一年。时而,会有惊喜的尖叫,“看,我逮住一只!”几个人围过去,稀罕得跟什么似的。他们的目的在于一顿美餐。近几年,风靡食蝉,据说营养丰富,全身是宝:蝉蜕性寒、味香,具有散风宣肺、解热定惊等功能。蝉肉入口香嫩,味美无比,尤其干基蛋白质含量达70%以上,堪称食品中的蛋白王。从夜市摊,到高档饭店,都可在餐桌上见到它为人类的献身。应运而生的,山间、郊外竟有专门的养蝉基地。我老家那边的梨园,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每每此时,夜晚的梨园内外,车来人往,热闹异常,趋之若鹜,只为一口裹腹,也算奇闻。当人的欲望恣生时,又有什么能躲过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呢?而人类,面对命运的转折,也一样不能逃避,不得不无奈或悲苦地接纳,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彼时我也参与期间,几个小时下来,转得晕头涨脑,收获了了,有时一两个,多则四五个,甚至一无所获。曲终人散,我再把它们放掉,或许次日早上,能再听到伊的歌声。尽管,它针管一样的口器,尖利地刺入树干,吸取植物的清凉汁液,被它侵略过的树皮,会坏掉,干枯,剥落。但是,万物安然有序,遵循规律,自然,最好。
夏虫不可语冰,秋蝉亦不知雪。没人知道蝉短暂的一生里经历些什么,如果它有思考的话,会有多少感叹。
闷热的午后,在家憋闷了太久,出门溜达。无风,路边一棵树上,赫然挂着一只蝉蜕,黄褐色,轻而脆,一触即碎,了无一丝生命的痕迹。等到晚上,就会有新的蝉继续破土而生吧?它路过这里时,会看到昨天和明天的自己。我和它一样,如果不拼力摆脱自我的困境,新的道路永远不可能出现。正如蝉脱掉外皮之后,也会惊艳于自己的美丽:长长的细细的腿,薄而透明的翅膀,明亮略略突出的大眼睛,俨然一个美女或帅哥。
一整夜里,破土而出,努力攀爬,躲避突如其来的危险,倾尽全力褪皮,新生后,它的翅膀变得丰满有力。而此时,天渐亮,路上开始有人声,车声,新的危机正在逼近。它振翅,跃跃欲试,再振翅,突然嗡的一声,飞起来了。掠过杨树低的手臂,向更高的枝头飞去,那里有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和亲密的伙伴。
我呆呆地站着,我无法在闪动的叶片间找到一只蝉。愿处暑前,它的日子充满欢乐,歌声嘹亮。我在心里默然地祝福,转身离开。
在这尘世间浮沉,我的身体里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虚空。此刻,特别想做一个喝得微醺的人,幸福而满足地在黄昏的风里摇晃,不知所以,不问归处。
心里,住着一只蝉,心之蝉。

END

作者:任芳,济源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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