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诗人》头条诗人 | 梁晓明 ：烟花三月，我向古人挥手
梁晓明，生于1963年，出版诗集《用小号把冬天全身吹亮》《印迹—梁晓明组诗与长诗》《忆长安——诗译唐诗集》。1994年获《人民文学》建国四十五周年诗歌奖，中国新诗春晚“百年百位新诗人物”（2018年），名人堂2018年度十大诗人奖。2009年德国上海领事馆曾举办“梁晓明和汉斯.布赫—一次中德诗歌对话”，2014年上海民生美术馆举办“梁晓明诗歌朗读会”。诗集曾两度入选“羊城晚报”花地文学全国十佳原创榜（2018、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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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先锋诗人代表之一的梁晓明，他的这组译唐诗《烟花三月，我向古人挥手》，是现代与古代的交融，先锋与传统的碰撞。他以古典浪漫主义与西方超现实主义相结合，以独特的想象创造力，成为唐诗翻译基础上的再出发和再创造。他不仅把自己放回唐诗相应的景点，还潜入进去，遥看夕照云霞，亲手抚握那些草木花朵，频临江水的清旷和浩大。
诗人在古代和现代，古人与自己之间，寻找一种对位与折射，注此写彼，将唐代诗人的故事和唐代的神秘气息以及文字背后隐含的幽深，通过联想和再想象衍生出来。如李白诗句“故人西辞黄鹤楼”。梁晓明这样译写“我带着黄鹤楼向你挥手，向东挥手/这是我心底深处/挥出的一只手”他在古人原有的诗句里，打开想象，用戏剧化情节，增加了现场感与代入感。杜牧的“可怜金谷坠楼人”。梁晓明兼收并蓄，用来自于超现实主义意象，予以扩充，来揭示一个宫廷女子的灵魂挣扎和脆弱无力：“我看见绿珠是另一种榜样/她跳楼而死/宁可把生命摔碎在地上/在心爱的金谷，她用鲜血开出了另外的鲜花”。
杜甫的“城乌啼眇眇，野鹭宿娟娟”。梁晓明所勾勒的场景则充满了活性：“郊外草地/斜坡上/乌鸦叼着松针/ 无家可归，野鸭/在散步”这里动词与名词的运用，都是正在进行时，乌鸦和野鸭含情，它们彼此荡漾着充盈的生命状态。情感真挚和语调的真切，再加上戏剧的独白，加深了孟浩然诗句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的感染力：“沙洲和水雾相依相伴，我把船/停靠在它们旁边//太阳要走了，它留下黄昏，也留下/一层新的忧愁，在沙洲之上/在客人的心里”。
同样的手法也加深了王昌龄《塞下曲·其一》的感染力。韦应物“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则被梁晓明以细微辨认和描述上加以细化，以与原诗不尽相同的氛围和感知，让读者感觉出他们不同的色调和声音：“听到松子一粒粒/空空的敲响了/整座大山//秋夜也被敲响，此刻的你/应该也正被秋夜推门，而睁开了眼睛..... ”。许浑原句“故国东来渭水流”。被梁晓明将“我”介入后，意识和无意识的关联，使非个人化表达中蕴含了个人感情，进而增强了感召力：“我从东边一路寻来，秦汉在哪里？/我两手空空的望着渭水/只剩它/滚滚无言的向前奔流”。
梁晓明在唐诗的场景和烟云中行走或停留后再走出来，丝毫不受原诗和原景的束缚，既保持了原来古人的生活节奏，保持他们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干净的样子，又能像早霞渲染天空一样渲染他们的境界和诗境。
——孙思
烟花三月，我向古人挥手（组诗）
梁晓明
黄鹤楼送盂浩然之广陵
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李白黄鹤楼送盂浩然之广陵
我带着黄鹤楼向你挥手，向东挥手
这是我心底深处
挥出的一只手
阳光去扬州，鲜花去扬州，此刻你离去
整个三月
都去了扬州
一叶帆，一张脸带着蓝天走到了尽头
我抬头，黄鹤楼抬头
只见天空悠悠
茫茫长江无语奔流
题桃花夫人庙
杜牧
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
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
杜牧题桃花夫人庙
楚王笑了
楚宫美女的腰肢更加细了
桃花衰败，桃花又开
息夫人和桃花都不说话
几年过去了
息夫人沉默的眺望新鲜的春天
息国灭亡在息夫人的脸上？
女人妩媚
有这样的力量？
我看见绿珠是另一种榜样
她跳楼而死
宁可把生命摔碎在地上
在心爱的金谷，她用鲜血开出了另外的鲜花
舟月对驿近寺
杜甫
更深不假烛，月朗自明船。
金刹青枫外，朱楼白水边。
城乌啼眇眇，野鹭宿娟娟。
皓首江湖客，钩帘独未眠。
杜甫舟月对驿近寺
深夜我推开灯
头顶上
月亮停泊着透明的轮船
寺院后庭我的脚下
流水在静静地呼吸
郊外草地
斜坡上
乌鸦叼着松针
无家可归，野鸭
在散步
满头白发我这张跋涉港口的脸
拉开窗帘
一个人
睁着眼睛
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
孟浩然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螟。
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
樵人归欲尽，烟鸟栖初定。
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
孟浩然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
夕阳选择了西边的山岭，
它经过后，群山忽然都闭上了眼睛
月亮走来，靠在松树上，她手里轻洒着
夜晚的清凉
泉声扣击着漫步的山风
也扣击我入迷的一双耳鼓
山里的樵夫快要走完
暮烟里的飞鸟刚刚入眠
我如约到此，却不见
你来
孤独的琴声悄然而起
我期待的手指下，路上的
萝藤在琴声里蔓延......
凉州词
王之涣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之涣的凉州词
在大地尽头、在白云中间，比白云更远
滚滚黄河在那里流淌
更远的群山连绵着大地
边境一座城，
像被人间遗忘在此的一枚图钉！
羌笛响了，柳丝飞扬飞动着无数埋怨的笛音
笛音落入黄沙，又落入转瞬消失的飞尘...
笛音越响啊，城墙越硬！
春风从来不知道玉门！
酬张少府
王维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王维酬张少府
坐在静谧的家中，我已渐渐老去
所有事情都关在门外，我倚靠着宁静。
谋划策略都离我远去，我看着自己
空空的手掌，空空的身体
回到旧日的树林
新鲜的松风迎面吹来，也吹开我
缠绕身体的衣带
我轻指弹琴，也弹亮了山中弯月的眼睛
你来问，怎样能通透人的一生？
你听：渔歌一声声，最后
都落入了河湾的波纹
宿建德江
孟浩然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孟浩然宿建德江
沙洲和水雾相依相伴，我把船
停靠在它们旁边
太阳要走了，它留下黄昏，也留下
一层新的忧愁，在沙洲之上
在客人的心里
旷野无边无际，在远处，树林和树枝
横斜穿破了天空的身体
江水更加清澈，像一面镜子，月亮
伫立，好像就在
人的手边....
秋夜寄邱员外
韦应物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韦应物秋夜寄邱员外
我开始想你，因为身边走来了秋夜，
因为天气向冰凉走去，我散步
感慨的耳边
听到松子一粒粒
空空的敲响了
整座大山
秋夜也被敲响，此刻的你
应该也正被秋夜推门，而睁开了眼睛.....
塞下曲·其一
王昌龄
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
出塞复入塞，处处黄芦草。
从来幽并客，皆向沙场老。
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
王昌龄的塞下曲·其一
蝉鸣。桑林更加空旷......
萧关道上，来了八月，纷纷出塞的人们
又纷纷入关。
抬头望，到处黄沙啊，到处是
枯黄的芦草
幽州并州的好汉们，青春使他们昂扬出塞
但哪一位战胜过沙场的手指？沙场用衰老
一一收走了他们光彩的容貌
路上这游侠是谁？那么骄傲
竟还在夸耀他紫色的战马......
咸阳城东楼
许浑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许浑登咸阳城东楼
一万里江山，遍地哀愁：
我登上高楼。
扬花的芦苇、泛绿的杨柳
就像我家乡江南的汀州
磻溪飘起云朵、城阁降下了夕阳
雨在山中刚准备出发
大风已灌满了整座高楼
秦国的宫苑像跌落的夕阳
鸟儿低飞在荒芜的草丛
汉代的宫廷似衰残的暮秋
稀落的黄叶上鸣唱着蝉虫
当年的事情都被当年带走
路过的行人，你只要管好
你自己的前途
我从东边一路寻来，秦汉在哪里？
我两手空空的望着渭水
只剩它
滚滚无言的向前奔流
（“头条诗人”总第461期，内容选自《上海诗人》202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