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那利群岛植被考察记(三)——松林赋

前言

世界植物区系根据其成分和特征不同,可以大致分为泛北极、古热带、新热带、澳洲、南非和南极区。其中泛北极植物区是人类最重要的生活区域,它的范围包含整个北半球的温带和亚热带地区。

松,是裸子植物门松柏纲松科松属(Pinus)植物的统称。它是泛北极植物区的特征类群,也是北半球分布最为广泛、最重要的树木之一。位于北非西海岸的加那利群岛,作为泛北极植物区系的一部分,理所当然也是松属植物的生息繁衍之地。不仅如此,松林还是这里中高海拔地区最重要的植被类型。

世界植物区系分区

从飞机上鸟瞰特内里费岛,会看到上一篇所说的云雾层现象,同时也可以观察到植被受到海拔和云雾共同影响,产生明显分异的景观。以岛北坡为例,从低到高,大致有四个植被带:1.常年干旱炎热的低地,植被为多浆灌丛;2. 900-1600m,受到云雾滋润,为湿润云雾阔叶林;3. 1600m以上,雾气逐渐消散,是成片的半干旱加那利松林;4. 达到云雾爬升的极限,冬季寒冷,植被主要是高原干旱落叶灌丛。

从北侧鸟瞰特内里费岛的云雾带与植被分层

特内里费岛的植被分异

这几种植被无论从外观还是物种组成上来说都极为不同,以至于博物学先驱——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在1799年到此考察时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泰德山的植被变化,在他心中埋下了奇妙的种子。随后在美洲厄瓜多尔等地的一系列考察,使得他进一步加深了对环境-植被关系的思考。

洪堡绘制的特内里费岛植被分布图

1 云雾之上

要体验这种天翻地覆的生态系统变化,有一条经典的路线,那便是搭车至泰德山高原,然后沿北坡公路徒步下山。由于高原面积较大,需要一整天来考察(下一篇的主题)。所以,若要通过徒步考察植被变化,一般是坐车到高原边缘的El Portillo,然后沿21号公路下山至Aguamansa结束。这样,便可以在一天的脚程里穿越所有植被带(除了低地多浆灌丛)。

起了个大早,搭上了去往山上的公交,来到了海拔2000m的高原边缘。这里是高原灌丛与加那利松(Pinus canariensis)林的过渡区域。或者说,是加那利松的林线。当雾气水与蒸腾的平衡再也不能维持森林的生长,它们便消失了。这里天气晴朗、空气纯净,但向北远眺可以看到低海拔地区正被厚厚的云海所覆盖。

加那利松林与高原灌丛的过渡带,远处为低海拔云海

沿着灌丛中的徒步小径向下一会儿,便进入了松林。森林的结构非常简单,就是加那利松(Pinus canariensis)的纯林。林下非常干净,铺满松针——这和大多数人印象中的松树林是一致的。

林下稀疏的灌木中,最亮眼的便是那一抹银白,泰德山银雀儿(Spartocytisus supranubius)。此外,还有一种分布广泛的薄叶灌木也经常出现在林隙,这是一种紫色的“菊花”——泰德山翼首花(Pterocephalus lasiospermus)。实际上它是菊科的姐妹类群、川续断科植物。

当然,它俩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便是高原灌丛的主要构成物种(会在下一集提到)。不同植被类型之间的变换往往不是截然的,它们之间往往有一个或宽或窄的“过渡地带”,其中常有两种植被的物种混生。加那利松林下的银雀儿和翼首花便是很好的例子。

松林边的泰德山银雀儿(Spartocytisus supranubius

松林下的泰德山翼首花(Pterocephalus lasiospermus

下行不远至一开阔观景台,便能看到无尽松林的背景——那壮观的、海拔近4000m的泰德峰火山锥。欧洲和北非西侧的加那利、马德拉和亚速尔群岛均为远古火山爆发堆积形成的,它们是亚欧板块与非洲板块“互动”的产物。火山通常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残酷、死亡、恶劣的环境,尤其是由熔岩冷却而成的玄武岩,坚硬异常,即便是风化作用也难以瓦解。加那利虽处于亚热带,但泰德山的高处在冬季仍会遭暴雪侵袭,成为茫茫雪原。然而,在这寒冷的“硬骨头”上,却长满了松树林,实在令人惊叹。

松,一直以来都是坚韧不拔的代名词,被许多诗句所赞美。李峤的《松》有言:“郁郁高岩表,森森幽涧陲。鹤栖君子树,风拂大夫枝。百尺条阴合,千年盖影披。岁寒终不改,劲节幸君知”。这首诗很好地总结了松树的多种生物学特性——裸岩原生演替、抗旱,常绿、抗寒、抗风,生长慢、寿命长。

加那利松林与泰德山的火山锥

加那利松林外貌(注意雪天指示牌)

要在裸岩上建立“殖民地”,必然得具有一整套的生存技能。关于松属抗寒抗旱的那些生理生态适应,就不老生常谈了。一句话,要在贫瘠的岩石上立足,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创造土壤!松的根部可以分泌酸性物质,用化学的方式溶解岩石;此外它们根部还有真菌共生,互通有无,加速基岩的风化和土壤的形成。

当然,一个种群的发展,不光要靠自己的努力,老天爷赏脸的运气成分也是十分重要的。火山不仅带来死亡,也带来生命,它喷射出的火山灰富含多种矿物质,是优良的肥料。在山体的某些旮旯,受到地形和风向的影响,火山灰堆积会更厚,这里的松林便会更加繁茂。这就像那自己努力多年攒下十万,加上彩票中奖的五百万,终于买上房子的励志故事一样。

火山岩和火山灰土上的加那利松

加那利松和其他双维管束亚属的松树一样,树干富含油脂,树皮常常黢黑皴裂。它的形态也毫无特色——“就是一般的松树”。当然,相较于亚欧大陆其他种类,较大的球果是它的一个特色。它的球果成熟干燥之后,种鳞便会打开,播撒那些具翅的种子,在风的帮助下,洒满整个山坡。

加那利松的雌雄球花与树干

加那利松张开和密闭的球果

在干爽的松林中穿梭,时不时有一阵清风吹过,甚是惬意。虽然这对一个植物学家来说会十分无聊,但是这就是大自然。我们不如躺下,透过那斑驳的林冠,仰望那湛蓝的天空。然后闭上眼睛,聆听着大风吹过时那阵阵松涛。有时真就那样睡了,睡得安详……

加那利松林下景观

松林阴翳

2 地中海风情

常年荫蔽的林下,厚厚的松针严重影响了其他植物的生长,所以物种相对是较为贫乏的,这一特征在较高海拔的松林里尤为明显。只有在林窗和路边,没了大树的遮挡,才得以见到一些灌木草本,它们大多数是地中海和北温带分布的属。

地中海气候的特点就是夏季干热、阳光强烈(敬请期待以后的地中海植被考察系列)。地中海植被大多为低矮且开阔的灌丛矮林,其中,植物的花色几乎被黄色所主导,其次白色,再加上一些紫色,这就是地中海花卉的“三色旗”,这其中有什么生态学奥秘呢?

原来,人的颜色感知和昆虫完全不同,我们眼中的各色花卉在昆虫那里会是另外一番图景。比如,蜜蜂眼中花的颜色就和人类眼中花的颜色不一样。人类眼中的白花,在蜜蜂眼中是蓝绿色的;它们更倾向于造访黄色的花朵;由于蜜蜂看不到红光,但是能感知紫外光,这一段人类肉眼无法感觉的光谱便被称为“蜜蜂紫”。甚至有些花儿可以利用光,向传粉昆虫展现一些隐藏的斑纹、发送信号。看来,地中海地区的传粉昆虫,是以蜂类为主导的。

在松树根旁,常见一种叶片对生、开着暗紫色唇形小花的香草,这便是光玄参(Scrophularia glabrata)。它的颜色在我们看来似乎非常不显眼,但在蜜蜂眼中简直就像加了荧光粉一般。

光玄参(Scrophularia glabrata

当然,也有一种打扮的没有那么“扎眼”的小紫花,泰德山糖芥(Erysimum scoparium)。它是特内里费岛特有的物种,种加词“scoparium”是“扫帚状”的意思,确实,它的枝叶像地肤(Bassia scoparia)般簇成一团,而高高抽出的花葶上密集整齐的果序随风摇动,也有点大扫把的感觉。糖芥是个旧世界温带广泛分布的属,我们熟悉的、开着橙花的种类多分布于温带森林与草原,而紫花类群则多生长在人迹罕至的高山地区。

泰德山糖芥(Erysimum scoparium

地中海是唇形科的世界,这里也不例外。在石缝中,一丛丛绵毛姜味草(Micromeria lachnophylla)旺盛地生长着。作为有着生姜味道的香草,这个属最重要的用途便是洋酒的香精。

在稍茂密些的草丛中,泰德山荆芥(Nepeta teydea)正和光玄参一起“两小无猜”地生长着。荆芥属同样是南欧美食中一位重要的调料,与罗勒、百里香、迷迭香齐名。不仅人类对它痴迷,猫儿也对它上瘾,著名的“猫界迷幻药”猫薄荷,也是荆芥属里的一员。

绵毛姜味草(Micromeria lachnophylla

泰德山荆芥(Nepeta teydea

松林中,除了银雀儿,另一个亮眼的明星便是那一树矮山雀花(Cytisus proliferus)。从群落学上来看,它应该算是加那利松林里的灌木层最优势种。山雀花属有50余种,它和同族的染料木属(Genista)、鹰爪豆属(Spartium)一起,称为地中海豆科灌木三巨头,是开阔地的常见物种。

山雀花属多为黄花,白花的相对较少。作为加那利特有种,矮山雀花的三片小叶和花萼上密被着银白色的柔毛,加上满树白色小豆花,颇有松林中的“一树梨花”之感。

花期的矮山雀花(Cytisus proliferus

矮山雀花(Cytisus proliferus

除了山雀的白花,林中还常见一丛金黄,这是胶粘腺果豆(Adenocarpus viscosus),也是加那利特有物种。仔细想来我们在月桂林、石南林的林窗中也都见过它的身影,它不愧是分布最广泛的一个物种,没有之一。腺果豆属分布于伊比利亚半岛和马卡罗尼西亚诸岛,有着浓稠的体液和黏腻的腺毛,紧紧地束缚着身上的每一滴水分,不流失,不蒸发,亩产一千八。

豆科植物能在这种半干旱环境中繁盛,与其生物学特征密不可分——它们“自带干粮”,同根瘤菌一起在贫瘠的岩石上拓荒,用两侧对称的、明亮颜色的花吸引着蜜蜂,豆荚成熟后能感知旱季干裂炸开、四散种子,堪称“一个拓荒者的自我修养”。

胶粘腺果豆(Adenocarpus viscosus

鲜黄是人眼中最明亮的色调,对于传粉者蜜蜂来说也是。在松林下厚厚的松针中,差点忽略掉了一株小小的花儿。蹲下仔细观察,才发现它有着独特的形态——也许是觉着单一的黄色定位不精确,就又在每片花瓣基部绘上了紫色的斑点,从“惯性制导”升级到了“反差对焦”。高对比的颜色可以很好地指引蜜蜂在雄蕊处精确降落,就好像直升机停机坪上的“H”。这种奇妙的花儿就是半日花科的斑点松露花(Tuberaria guttata)。岩蔷薇科也是地中海至西亚、喜马拉雅区域分布,在东亚很少见。

我们都知道,植物的花色主要是由呈现黄-橙色的胡萝卜素以及呈现蓝-紫色的花青素控制,不同颜色需要不同的细胞。要控制、隔离出这种类型的花色斑点,必然要在生理结构上有巧妙地设计。此外,花青素在酸性条件下才能呈现深紫色,也难怪只有生活在酸性松林土中的这个种才有这种配色,其他石灰岩上的姐妹类群就无此装饰。

斑点松露花(Tuberaria guttata)及其花瓣斑纹

在上集的云雾林中,我们也发现了林下有许多地中海亲缘的植物,如金丝桃属、刺苞菊属、苦苣菜属等。实际上,到了半干旱的松林生态系统中,马上又有这些属适应这种环境的另一些替代种。这种“肥水不流外人田”、“家族企业垄断”的现象在世界其他地方也不少见。就比如咱们西双版纳热带雨林下层的红光树(Knema tenuinervia),随着海拔上升变为热带山地雨林,它们也将生态位交给了同属的假广子(Knema elegans)。

岩石上,丛丛大叶黄海棠(Hypericum grandifolium)已经结束了花期,急急忙忙地开始结果,可是此时云雾林中的加那利金丝桃(Hypericum canariensis)还在盛开之中。为什么花期会有如此差异?这还是由于水分缺乏造成的,果实的发育需要大量的水,眼瞅着干旱的夏季就要到来,松林里的种类可不能像那些云雾林不缺水的亲戚那样悠闲。

旁边还有丛已经开败了的加那利刺苞菊(Carlina canariensis),它和云雾林里的柳叶刺苞菊(Carlina salicifolia)相比更加纤细密集,叶片上也多了一层厚厚的绒毛。同样,它的果期也比柳叶刺苞菊更早。

当然,松林里也有比较淡定的物种。无茎苦苣菜(Sonchus acaulis)悠然地抽出一根花葶。当然,它的“无茎”也是对水分缺乏的妥协(看破不说破)。相比那些灌木状的苦苣菜来说,也许它更像“菜”。

大叶黄海棠(Hypericum grandifolium

加那利刺苞菊(Carlina canariensis

无茎苦苣菜(Sonchus acaulis

车前、车前,当然长在路边。和温带大叶片的分支不同,地中海型的韦伯车前(Plantago webbii)外形压根就不像一个属的。它们的植物体差异极大,分枝更多,花序更短,以适应不同的气候,但不变的是它们的种子传播方式。不过,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生活:“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韦伯车前(Plantago webbii

蕨类是对生境变化十分敏感的类群,与云雾林中看着就湿漉漉的骨碎补、多足蕨之类一比,松林中仅有的绿冷蕨(Cystopteris viridula)就显得在水分方面比较节制了。冷蕨科的冷蕨属广泛地分布于世界各大恶劣之地,这里的松林对它来说已经算是度假胜地了吧!

绿冷蕨(Cystopteris viridula

3 松林之殇

风与云雾,既可以滋养生命,也可以摧毁它们。

当我们下降到离云雾层越来越近,松林中却出现了一大片“伤疤”,无数枯死的加那利松矗立在那里,更多的早已倒下,被低矮的灌丛所覆盖。云雾仍在,松林不存,不禁让人咏叹起“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被风暴破坏的加那利松林

虽然是灾难般的现场,但是我的心中却多了一份快乐(不是变态)。相比单调的松林来说,灌木丛中植物种类更丰富!看那生机勃勃的草丛,真是“艳阳天那个风光好,红的花儿是绿的草。我乐乐呵呵向前跑,踏遍青山人未老!”

松林破坏后的次生灌丛

言归正传,看了旁边的宣传栏,我才知道原来这片森林是被风暴所摧毁的。没想到这看着人畜无害、润物细无声的信风云雾,也会有暴虐的一面。在暴风之后的十五年,这里演替出了灌木丛。当然,要进一步恢复为森林,人的辅助造林也是必不可少的。

植被恢复宣传板

在这一区域,随着松林的破碎化,我们经常会见到两种柏树。一种十分高大威武,这就是加那利刺柏(Juniperus cedrus)。它的拉丁名意为“雪松似的”,十分贴切。小枝较细弱,挂着嫩绿色、豌豆状的小球果,让人想起《格林童话》中《杜松子酒》那个故事。这些刺柏,其实是栽培的,它们原生于泰德山南坡更为干旱的环境中,生长十分缓慢,一般高10 m左右。但是当被栽培在水分更好的北坡时,它们可以快速地、远远地突破原来的极限,达到30 m!当然,这是在没有加那利松的前提下。实际上在自由竞争的状态下,它们是很难取得优势的。

高达30m的加那利刺柏(Juniperus cedrus)巨树

空地中栽培的加那利刺柏

另一种较为矮小的则是这里的原生境物种,地中海柏木(Cupressus sempervirens),它是在次生灌丛中脱颖而出的选手,但相较加那利刺柏则矮小了许多,更像是我们在操场或坟地里栽的那些。它们的树形变异也颇有意思,大多数时候是内敛的塔状,但在云雾更厚、缺少阳光时侧枝便会伸展抽出。远看还容易和刺柏混淆,但走近看到它那鳞片状小叶和硕大的球果时便很容易区别了。

地中海柏木(Cupressus sempervirens

在“红花绿叶”的灌木丛里,外形最吸引人的便是绿白蓝蓟(Echium virescens)。在一大团灌丛中,挺立着无数高耸的“宝塔”,简直是完美的庭院植物形态。

加那利群岛是紫草科蓝蓟属的多样性中心,不仅有特内里费岛的旗舰代表植物红塔蓝蓟(下一集重点会讲),不同种类、不同形态的蓝蓟遍布本岛各生态系统中。在绿白蓝蓟的映衬下,矮小蓝蓟(Echium pitardii)就像一团杂草了。由于所有蓝蓟都偏爱强烈的日照,所以在阳光最强烈的次生灌草丛中常见它们的身影。美丽的外形和杂草般的生命力加成,使它们成为优秀的园艺种类。

绿白蓝蓟(Echium virescens

矮小蓝蓟(Echium pitardii

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有一句广泛流传的诗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想必指的是那满身是刺的温带蔷薇。但是咱这嘎达,只有岩蔷薇。半日花科的岩蔷薇属(Cistus),是地中海地区最有名的观赏植物、也是灌丛中最优势的类群,裹满粘毛的身体里充满了芳香物质。

那开满了朵朵白花的灌木,远看还真像棵小月季。蒙彼利埃岩蔷薇(Cistus monspeliensis)这名字,引得烈日炙烤起来,内外充满了普罗旺斯般的空气。

蒙彼利埃岩蔷薇(Cistus monspeliensis

而那一丛更为高大的、开着粉色艳俗大花的,便是加那利特有的合叶岩蔷薇(Cistus symphytifolius)。名字不用多解释,因为对生叶片的基部扩大相联合。她最令人折服的,还是完美“身材”管理,一丛丛高挑的植株,仿佛是刚在花店里修剪过就栽植于路边似的。相较蒙彼利埃岩蔷薇,她需要更多的水分和较遮阴的生境,所以在更低海拔的石南林中也很常见。

合叶岩蔷薇(Cistus symphytifolius

合叶岩蔷薇完美的株形和体表的粘毛

次生灌丛中形态最为独特的便是加那利薄荷木(Bystropogon canariensis)。薄荷木属叶片酷似薄荷,是牛至与百里香的近亲,特产于加那利与马德拉群岛。它的顶生花序包裹着整个植物体,似乎都不想给自己的叶片留下一丝阳光。加上它那遒劲的枝干,外观非常像水下爆炸扬起的冲天浪花,非常适合栽培观赏。

加那利薄荷木(Bystropogon canariensis

随着破坏的加剧,路边上广布性的草本越来越多。淡黄木犀草(Reseda luteola)挺立着它那独特的花茎,大凌风草(Briza maxima)则低垂着“麦穗”。它们广泛地分布在亚欧大陆,尤其在地中海沿岸是最常见的杂草。

淡黄木犀草(Reseda luteola

大凌风草(Briza maxima

突然,一位身着紫袍、头戴白冠的不速之客的出现,让我仿佛又回到了云南。紫茎泽兰?对头!还是老子!

紫茎泽兰(Ageratina adenophora

4 云雾松涛

随着海拔的进一步下降,虽然天空还是湛蓝的,但能明显感到空气逐渐变得湿润了。我们又回到了松林之中,但这片松林的外观却显现出不同,它们的身上挂满了“丝带”,随风飘扬。有去过滇西北的同学一定记得冷杉和高山栎上也挂着这些,这就是松萝。顾名思义,高晓松松树的松,乔碧萝藤萝的萝。

松萝是一种地衣,依靠空气中的水分生活,是温凉湿润环境的指示物种。加那利松上垂挂的这些,是丝连松萝(Usnea filipendula)。云雾愈深厚,它们便愈发密实,远看像是松树林搞起了缫丝的副业。实际上,松萝看似平淡无奇,体中却富含抗菌素,这也是它们身体蓬松,且处于细菌易滋生的多湿环境中不得不有的选择吧。

挂满松萝的加那利松

丝连松萝(Usnea filipendula

林下,加那利金丝桃(Hypericum canariense)正在“爆花”,为这常年暗绿的松林点缀了一丝亮色。

加那利金丝桃(Hypericum canariense

这湿润的环境越来越与松林格格不入,又到了植被变换的时候了。松林下、林窗中,逐渐长满了烟斗石南(Erica arborea)。当我们整个浸入云雾中后,便又来到了那无尽的石南林中。

加那利松林与烟斗石南矮林过渡带

云雾中的松-石南过渡带

泰德山的烟斗石南林与阿娜加山的灌丛状矮林结构略有不同。阿娜加山的石南林层位于南坡,而这里是更为荫蔽的北坡。所以石南更为高大,树间距也较大。在稳定的石南林下,灌草层稀疏,地面上、树干上布满了苔藓。

烟斗石南(Erica arborea)林冠与林下景观

常绿树木自然而然地增多了。除了别处也有的火杨梅和加那利冬青,这里最为特殊的便是更多的加那利草莓树(Arbutus canariensis)。草莓树属是越橘科的小乔木,光滑的树皮非常显眼。它们有着蓝莓或马醉木般铃铛状的小花,果实看似杨梅状的聚合果,实则为子房表面的瘤状纹饰。

加那利草莓树与地中海地区常见的草莓树不同,叶片更为狭长,花为吊钟花般肉粉色,果实也更为暗红。它那橙黄色的光滑树皮加上簇生枝顶的叶片,让我好像回到了滇东南山顶上的杜鹃苔藓林中。

常绿的加那利草莓树和火杨梅

火杨梅(Morella faya)大树

加那利草莓树(Arbutus canariensis

在郁闭度稍低的石南林下,合叶岩蔷薇是最优势灌木层植物。遒劲弯曲的林下,开满了粉色的花儿,颇有一番亚热带云雾森林的feel。当然,偶尔也有一些获得了充足阳光的岩蔷薇,竟长成了和石南一般高的小树,甚是珍贵。

石南林下的合叶岩蔷薇

生长多年的合叶岩蔷薇树

除了岩蔷薇,林下还常有亚麻叶瑞香(Daphne gnidium)。它有着瑞香科那独特的基部丛生株形,好似青藏高原草甸上的那一丛丛狼毒(Stellera chamaejasme)。

亚麻叶瑞香(Daphne gnidium

有主干的大莴苣们又回来了。加那利群岛作为苦苣菜属的多样性中心之一,种类繁多,特别难区分。一般是通过花序类型来区分。比如花序较为繁复的加那利苦苣菜(Sonchus canariensis)和较简单的密花苦苣菜(Sonchus congestus)。它俩的花期也略有不同,向阳处的前者已经在播撒种子,林荫下的后者还在开着黄花,这也与我之前的假设相吻合。

加那利苦苣菜(Sonchus canariensis

密花苦苣菜(Sonchus congestus

阴暗的林下,还有一种仿若漫天繁星的植物,这便是糙毛两节荠(Crambe strigosa)。一个十字花科植物,为何把花序制作成这幅模样?当然这是对无情命运的抗争!它没有像那些默默无名的荠菜那样开着短小的花序,而是通过增长花梗,把整个花序爆炸成了一束礼花。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在阴暗的林下获得传粉者的关注吧。

糙毛两节荠(Crambe strigosa

离开大路,抄着林中小径的近道,身旁的森林愈发高大。没错,我们来到了加那利月桂(Laurus novocanariensis)林中。

常绿阔叶林下,盛开着美丽的花朵。野瓜叶菊(Pericallis cruenta)和加那利毛茛(Ranunculus cortusifolius)向我轻轻道别,不远处则传来了村庄的喧嚣。

加那利月桂(Laurus novocanariensis)林

野瓜叶菊(Pericallis cruenta

这次沿海拔梯度,穿越泰德山四个植被层的、史诗般的徒步之旅,到达了它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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