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教育随想录(二十六)
敏感一点,在艺术史上就会有很多自发式问题。比如,那么有自我意识的梵高为何那么地崇拜米勒?米勒着实画的很好,可无论风格还是内容我觉得还不够梵高临摹重复他那么多的作品。梵高在其短暂的艺术生命过程中当着重创造,怎会花如此多的时间去临摹他人,我以为,是米勒艺术直指生命的善果,两人的艺术生命相似的结局。米勒的现实主义之所以有厚度及深度,完全是因为米勒表现出了老百姓辛苦痛苦后,最后回归的那份安详,哪怕是死亡的安静。米勒就画过《死神与樵夫》,他画面的风格很是祥和,可祥和背后是忧郁,是深沉,是绝望后的希望,这就是为何米勒画面呈现酱油调以后,总在天边透着迷蒙的光线。他的代表作《晚钟》,远处是钟楼,近处画着一男一女的农民在祈祷,据专人考证,两个农民中间的篮筐本来画着死去的婴儿,其画面深度远非简单的热爱生活,而是对生命消逝的理解。梵高那么执着于生命意义的人,当然很容易与米勒的作品产生共鸣。
我亲眼见过不少欧洲中世纪的壁画和早期的油画作品,很显然与宗教密切相关,而宗教的源头,我以为是在用各种方式来解读生命的存在与消逝,特别是对死亡的解释。哀悼基督或者说是基督之死是画家常绘的题材,有太多的画家描绘基督之死:半裸的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悬挂着,孤零着,也有表现把已死的基督取下来安抚的,又或是在圣母怀中死去的,各种样式表现死亡,死得其所,死得肃穆。最让我感念的还是意大利画家曼特尼亚的《哀悼基督》,真正的艺术是一种思想来源,这幅作品把钉在十字架上,本来习惯式立起的基督给放平了,被钉穿的基督之脚直冲观众。曼特尼亚利用强烈的透视关系把神变成一个普通人,死亡便成了寻常之事,每个人都是要面对的,让死亡的恐怖与崇高就在日常之中化解,让所有的人都能安心面对死亡。
曼特尼亚是佛罗伦萨贝利尼家族的一员,是雅各布·贝利尼的女婿,文艺复兴还有很多的故事,我往往喜欢画派边缘的故事,喜欢异军突起的艺术野史,殊不知所有的艺术后面都有人在支持,比方说贝利尼家族就支持威尼斯画派的发展。很多人容易忽略华丽工整的院体画,倾向于院外画、文人画的潇洒,可没有院体画哪能让人体会在野之画的闲趣与洒脱。说到这,让我念起了南宋的宫廷画家李嵩,本来少贫,后被宫廷画家收养,他当然就能懂民俗野趣,亦擅工整的院体画,所以他的作品《货郎图》、《市担婴戏图》等非常的有特色,世俗又规整,野趣却雕琢。在李嵩的作品中,要数《骷髅幻戏图》,最让人浮想联翩,画面中一大骷髅席地而坐,用悬丝操纵着一个小骷髅正在表演,有俯地小儿欣赏,在大骷髅身后另有一妇人敞胸在给怀中婴儿喂奶。表面上是宋代市井民俗木偶演出,其实是千年来艺术对生命的追问,干瘪恐怖的骷髅与饱满可爱的婴儿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不禁让人感慨千年前幻戏对孩童的生命教育,其死亡对教育对艺术的重要性,由于生命的无常虚幻,带给教育及艺术无限的想象。
我很是相信《骷髅幻戏图》,艺术有时比现实来的更加真实。其画中的小骷髅为悬丝傀儡。在宋代百戏中有傀儡戏,表演内容多样,有“悬丝傀儡、走线傀儡、杖头傀儡、药发傀儡、肉傀儡、水傀儡各种”“凡傀儡,敷衍烟粉、灵怪、铁骑、公案、史书历代君臣将相故事话本,或讲史,或作杂剧,或如崖词。傀儡戏中灵怪类形象多为怪异之形,也有骷髅形状的”,其信息来自《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梦粱录》等,让人信服多思,宋画的魅力就是让人思绪不止。宋人就已经用百戏诠释生命,用骷髅解读人生虚幻,死亡其实是教育极好的素材,其死亡教育就是直面生命的教育,我们遗忘了传统,遗忘了我们自己的艺术,当下的教育缺少这个东西,就显得单薄肤浅,没有深刻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