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毛不易

夏天八月份时候,j因事去B城。正在那里上学的朋友约j出去玩。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因此在接到邀请时候他一怔。

八月未央。虽然将近入夜,但天气依然很热。他穿着半袖,骑车去她的学校。下了车,他找不到她的校门。他打电话问她,她反问他在哪个门。他已经辨不清方向,只看到一个明亮的门店,叫做“贵人相厨”,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玻璃明朗,当中摆着一扇屏风。街上来往着不多的人。他问一个行人,行人说不知道。她说傻逼,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啊,她叫她的大哥和他通话。他正要回敬一句傻逼,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接起电话说,走到哪里了呢。他说在立交桥那边。那边说从天桥往回走,看到一个十字路口,再往左转。等到他终于走到她们学校的东门,她嘲笑他不认得路,他也笑她在本校也不认得。你大哥呢。他看不下去两个约会时候都不认识路的路痴,先走了。你怎么不和你大哥在一起。我大哥对爱情特别坚贞,从不随便谈恋爱。

他看到她穿得很古典,蓝色碎花薄纱裙子,像是景泰蓝瓷器。声音依旧很甜。她拉住他的手。他又回想起她的手很小。两人似乎是出于惯性向前走了一会。

她说去哪里呢。他说不知道。他看到路对面有一家麦当劳,指着那里说去那边吧。他们从立交桥底走过去,两边的车开得很迅猛,他攥紧她的手。这时他终于想到,原来自己刚才将天桥看成了立交桥。发现旁边还有一家影院,两人走进去。影院很小,夹在两个门店中间,有两层楼。他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影院。进去后,管理员说关门了。他们走出来。到旁边的麦当劳。要了两个麦旋风冰激凌,他要草莓的,她要巧克力的。坐在座椅上吃。空调开得很足,吃着冰激凌,身上就冷了起来。他们坐得很紧凑。麦当劳里的人不多,一对情侣在旁边互相调笑,一个男子在斜对面独自吃着一个汉堡包,偶尔瞥一下他们。

她将身体靠在他身上,接吻。她的嘴上有巧克力冰激凌的味道。

走出来,他将她送回学校。他说你们学校为什么这么破。她说这几天正在修。来往的工人很多。走在学校小径上,他们絮絮地说话。她说宿舍里有个女生特别奇葩,每天晚上出去蹦迪,两三点才回来,搅得舍友不能好好睡觉。她说有一个男的正在追她,但她没大搭理。有人给她打电话,她挂了。他问她是否已经有了新的对象。没等她回答,他就作势要走。她拉住他说不是,是她母亲。后来又打过来,她接起来,有些不大耐烦地说了几句就挂了。他说如果你有事我就走了。她说你真要走吗。两人又在她的校园里漫步一回。在一座花坛上坐了一会,他开始时还顾虑不大干净,她却径直坐了下来,于是他也坐下。草木很茂盛。不远处一个老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偶尔有学生走过来。

他们的脸上互相烙满对方的唇吻。她说要回去了。他将她送回去,与她的背影告别。他听到她开门时候咣当一声,楼道里的灯很亮,里面停着两辆自行车,最外面是宿管的房间。

过了几天她又约他见了一次。她过来找他。他已经吃过饭了。她还没吃,他请她在附近一家快餐店吃饭。其实饭已经不多了,她要了一份石锅拌饭套餐。他坐在对面看她静静地吃。她要他坐在一起,他说吃饭就对面吧。她吃了几口让他也吃,他觉得不大好吃。她边吃边吸大杯的果汁。他们在街上走了两圈,走过水果店、花店、烟酒店,路边行道树掩映着。你永远不可能走完所有的路。他想起以前他们也是这样走。走过红绿灯,十字路口灯光明丽,人车湍流。她有时候走得很慢,像是在斟酌着走一步棋。

他们一路去了酒吧街。这条路他很熟。从一条小巷中斜插进去。先是一片湖。绕着河走,灯光辉煌的酒吧在河水中投下倒影。仿佛水底另有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红色的灯笼,黄色的光亮,蓝色的泡沫。含着涟漪的毛边,仿佛水墨的渲染,色块囫囵着,交映在前面毵毵的杨柳里,粉黄成一块,风姿异常绰约。亭子里有人唱歌,跳舞,大都是老年人,奋扬着臂膀,交叉着腿。还有售卖零碎东西的小贩,长命符珠玉串之类的。有人扶着一根长长的钓竿,吸着烟,站在大理石栏杆旁边垂钓。

最深处是酒吧街。“一生踪迹,总在花深处”。在酒吧街上走了一回。酒吧的轰鸣比从前小了很多,以前走进去就像踏在各种音乐的云里,现在音乐声好像被压抑在店里。不那么热闹了。但人依旧很多,集中在一道白墙的两侧,有的头上戴着气球,有的戴着格格头饰。他们在酒吧街转角吃了臭豆腐,不同于长沙臭豆腐,是黄色的,酱倒是浓,但感觉不是特别好吃。

外面照旧是招揽客人的人。进去坐坐吧。他们依旧走过去。这个吗,她问。他继续往前走。这个吧,两人走进去。顾客已经快坐满了。小二招呼他们坐在舞台侧面。舞台周围共有四个驻唱歌手。三个男的,一个女的。女的披散着长发,穿着具有卡通色彩的粉红半袖,圆圆脸,好像经过某种程式的规范,姿容平平,半腿裤,露出白皙修长的大腿。站在左边的男的穿着碎花格子半袖,像是披着整个星空,穿着灰蓝格子裤,两腿弯成菱形,让人想起扑克牌中的方块三。中间的男的穿着蓝白条纹半袖,牛仔裤,背着手,时不时看一下前面的曲谱。第三个男的站在最右边,穿着棕色半袖,下身是破洞牛仔裤,大腿部分露出白色的纤维,戴着方框眼镜,左手握着话筒,手臂上戴着黑色手表,右手似是不自觉地捻着黑色话筒线,眼睛微微眯着,显出一往情深的样子。j说,你不觉得他很像毛不易吗。她点点头说,嗯,这么说确实有点像。他们都理着寸头。在光影闪烁中周身发出不同的光彩。并在玻璃上形成影子。后面的屏幕上来回滚动着几句大致相同的称赞的话。头顶是一盏灯,仿佛怪兽洞穴里的那种灯烛。

酒吧墙上贴着巨大的啤酒瓶盖,靠墙部分是两个冰箱,旁边空调。柜台在侧面,后面站着一个羚羊似的服务员。

两个男的正在交替演唱一支流行音乐,好像是李健还是什么。他们要了两杯酒,一杯加冰威士忌,一杯鸡尾酒。唱完两支歌,中间座位上有两个人起身走了,他们坐过去。对面座位上坐着两个女子,一个很淑静,手里挽着包,另一个有些佻达。还有其他的人,半躺在沙发上,用手来回刷着手机,白色的屏幕映照着人们的脸。有人在左右剪刀茄子自拍。

唱了一会,歌手下台,坐在一边休息。他忽然有一个设想,对她说了,她摇头表示不同意。她说你真是个小孩子。他又和柜台后的一个服务员说要上去做一个唱的样子,让服务员帮他拍一张照片。服务员开始以为他要上去唱,他说只是拍照片。服务员说不能效劳。他有些懊恼。其实他可以去KTV或者什么地方唱的,但他只想在这里拍一张,说不清为什么。他想打服务员一拳,但他忍住了,坐了回去。

休息后来,歌手又上台。女歌手站在台下一侧,两个男歌手走上去。一个男的唱了一首,而后形似毛不易的那个歌手拿着话筒唱了一首。唱腔也像。他就是毛不易,j说。走吧,我们去和他要签名。毛不易,我们爱你。但他终究不是毛不易。虚假的毛不易。想象的毛不易。虚实结合。负数毛不易。在实数坐标轴中,在地球对跖点上。虚假的方框眼镜,虚假的棕色半袖,虚假的深情。在虚假的毛不易中,人们得到虚假的快乐,j想。快乐像是一种自我欺骗,快乐是向自我的行贿,快乐是蜥蜴顺应环境的保护色。

后来,“毛不易”果然唱了一首毛不易的《消愁》,“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恍惚中,毛不易在舞台上一往情深深几许地歌唱,把自己唱给大家听。全身都化为瑰丽的音符。像涅槃的凤凰,在火烬中烧尽自己,而后形成新我,一个全新的幻象。亦真亦幻。假作真时真亦假。在假的毛不易面前,毛不易也变成了赝品。于是,无所谓真假。都混同在台上的毛不易中。春天,十个毛不易。优秀的,聪明的,迷茫的,寻找的,庸俗的,懦弱的,孤单的,碌碌无为的,不甘平凡的,莫名其妙的。

忽然,他感到没来由的惆怅,像三千里迎风飘来的雪。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