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片
为了求学,元生要离开家乡一年,临走那天,一个女子送给他一大盒明信片,告诉他每天看一张。他谢了就离开了。
坐在车上,他想自己离家乡越来越远了。他的眼睛里流出泪来,其实那不是因为伤心,而是灰尘不小心漫了进去。他用手揩着泪,听着音乐,被漂泊感所裹挟。
第二天他已经坐在一家咖啡店。就着咖啡,他读了她给他写的第一张明信片,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来,害怕看到第二张。他是那么注意保存这未来的秘密。明信片上的日期和这天的一样,5.23,上面写的是她之所以写明信片的缘由,她说她已经留意他多年,但一直没有勇气和他表白,所以在他离开的时候,她通过这样的方式告知他。希望他能不感到厌烦,会耐心地读下去。他像老师批改作文一般在后面用红笔写了个“嗯”。
5.24天气还是很热,要多喝水,少喝饮料。多吃蔬菜,少吃肉。
5.25今天你可能格外想念家乡,所以我画了一幅家乡的向日葵。画得不大好你不要嘲笑我。
5.26如果你想念远方的朋友,不妨给他们打个电话。不过还是以学业为重了。虽说如此,如果你想念无及,还是可以打一个电话。
5.27今天下雨了,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要带好雨伞,多加衣服,小心着凉。
5.28 周日了,好好放松一下吧,看一部喜欢的电影,听一首喜欢的歌,读一本喜欢的书,遇见一个有趣的人。
5.29生活的颜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当你走过熟悉的街角,听到熟悉的歌,看到熟悉的面孔。
5.30今天的太阳有花香的味道,梦也有。当你醒来时候不要忘记你的梦,记下来看一看。元生在后面写,我梦到一个女生穿着裙子问老师问题。后来就变成了一个裙子在走,她的上身不见了。有人问我怎么做到的。我说很简单,只要将她画在纸上,用剪刀把上身剪去就好了。
5.31抄了一句歌词送给你:“我知道 那些夏天 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歌词和旋律都好。
6.1儿童节到了,愿你每天都欢喜如儿童,无忧无虑如儿童。每天都过儿童节。
元生每天看一张,看许多遍,有的句子他能背下来。这对于孤独寂寞的他而言具有很好的抚慰作用。她的话就像医他的药。
但8月5日的一天,当他拿出那张被日子固定的明信片时,他什么都没看到。或许这一天她忘了写,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8月5日。这是一个晴天,天上的云随着风飘来飘去。像是一张白色的旗帜。元生和朋友一起去吃了拉面,清汤寡水,没什么好吃的。然后和朋友去公园走了走。公园里的人们笑语欢声像是浪花拍打着人们的耳朵。他们绕着栏杆走了一回。
次日他打开下一张明信片,写着,今天祝你有一个好心情,祝你学习进步,祝你马到成功。
8.7一切安排都是有深意的,一切偶然都是必然,一切意外都是常态。元生在下面写,我大概知道了。
元生在写作业时,将当天的明信片放在桌角,困倦的时候就看一看,每张明信片上的风景都不相同,有的是一座吊桥,有的是一片湖泊,有的是无垠沙漠。有一张耀眼的照片让人觉得阳光正穿过明信片照向他。
8.8你今天又一个人哭了,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也知道你很要强,所以我陪着你哭了一天,今天的天气虽然晴朗,但我们的心里却都打着伞。加油吧少年。
8.9阳光像金箔一样贴满了四壁,我喜欢一切和阳光相关的事物,比如你、白衬衫,甚至雨。
8.10天空明亮得像一只海螺,吹起来还有响声。元生,你要记住,你的前途是星辰和大海。
8.11有理想谁都不会孤单。即使现在困难重重,即使未来鬼影憧憧,你依然是最独特的。
8.12又是一个周末。要学会放松自己,比如在自己的神经上跳舞。
8.13我们谁都会度过一段野蛮生长的时期,没有众人的问询,没有喝彩,没有啤酒,没有花环。但正是这样的时期为我们镀金。早安,元生。元生在一边批注:人的本质就是孤独的。早上醒来,有些莫名的感伤。
次日晨起,元生感到自己的嗓子无可遏制的疼,像有一匹野马奋力向着痛苦中心冲刺。他知道自己就要感冒了,每次感冒必然会伴随着剧烈的喉痛。药就在包里,对于一个体质不好的人来说,药总是必要的。喝过药,打开明信片:8.14要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不使它受到感冒、痛苦、悲伤的侵袭。感冒诚然使你感到痛苦,但在健康之后更会让你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元生批:你是怎么预先知道的?
太阳东升西落,像一切有规律之物。昼渐短而夜渐长。元生看过的明信片已近于三分之一了。他想起来女子说过要一天看一张,不能多看也不能少看,不然明信片就会失去预言的能力。他当时以为是笑话,而今看来却是真的了。他抽出今天的明信片:9.23今天你去听了演唱会,觉得歌手很有些矫揉。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但说实话我觉得他有些落寞。这种落寞深藏于心,不易被觉察,因而更使人怜惜。原谅我用了怜惜这个词。元生想可是我没有这样的安排啊,这次总算失算了吧,哈哈。但他没得意多久,一个朋友拿着两张票邀请他去看一个人的演唱会,他说不去,那人说不去不行,就拉着他去了。主唱激情四射,仿佛最活跃的化学元素铯。在场上来回跳着,像一个任性的孩子。
9.24命运之神会眷顾我们。每一步都是新的起点。在你到达一个新的高度以后,你会感激现在的自己。
9.25做新的自己。
9.26空
9.27空
9.28如
9.30也
10.1国庆节到了。好好休息,为下一步的工作做准备。
国庆期间,元生和朋友们去了三次酒吧,喝醉一次,差点吐出来,在床上胡言乱语了半日。吃了十余个汉堡,百十袋青豆。又认识了三个女子。有一个似乎对元生很感兴趣。每次见面都称呼元生为宝宝。元生开始时还有些抵触,慢慢自己也称自己宝宝了。
10.30天气转凉了,秋天已经很隆盛了。宝宝记得添衣哦。
10.31站在十月的尾巴上,我们愉快而充实。毕竟我们还有梦。有时候一个梦比真实更有益处。多多做梦吧,宝宝。元生知道她很可能知道自己被称为宝宝的事了,他的脸微微发红,又有些烫,像是刚冶炼出来的铁块。
11.1“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11.2“女怕思凡,男怕夜奔。”
11.3要崇敬自己的学业,养成浩大的千古心胸。元生随后写:“谨记。”他委婉地拒绝了女子的追求,每日杜门不出,专心攻书。每次打开书本之前,都净手焚香,屈身礼拜,拜兴拜兴拜兴。而后战战兢兢地翻开书本,逐字逐句地读起来。每个字都仿佛等待了许久,争先恐后地朝他的眼里跑。累了时候便伏几而卧。
十一月末迎来了第一场雪。雪花翩然落下,晶莹洁净。她写道:11.28雪花漫舞的时候,你将会看见另一个自己或者说灵魂。当你放弃一切的取巧与浮华的时候,你就拥有了它。雪花缤纷,元生站在院落中心,感受着风雪。路上的行人稀少。他身上的雪越积越厚,他抖落雪花,用脚在地上胡乱蹬蹬,正要往回走,一个人朝他走来。那个人似乎在背朝着他走过来。他问你是谁。那人没有回答,他们越来越近了。他慌忙往后退,但还是被那人赶上。他伸着头看那人,只见那人的前面依然没有脸面,整个头都不过是囫囵成空白。他啊地一声叫出来。眼睛一黑,眩晕起来。等他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不见了。他想到了她的话,下定决心做个实心人。
十二月是十二只天鹅同时起舞。看着她的笔迹,他感到心安。仿佛每一个笔画,横撇竖折勾,都在诉说着什么。
一月是最寒冷的时候。裹着厚厚的被子,看着她的明信片,使他感到温暖。1.29如果你身上发冷,我不会递给你一杯暖暖的咖啡,我会将自己变成一束光,照耀你,给你长久的温存。
氛围渐渐转为大红。2.15祝你新年快乐,愿我是最早祝福你的人。
2.16大年初一了,我还是要祝福你,在新的一年里吉祥如意心想事成平安康泰年年有余。
2.17今天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我理解你的选择。
元生越来越感到这是一盒像是日记一般准确的明信片。几乎没有什么疏漏。只有一张关于天气是否下雨的明信片判断错误。也许是她一时手误也未可知。
二月很短,三月很长。
四月,元生生了一场大病,依着明信片的提示,他问询一位大师静修的方法。大师一边做功课,一边说,在心不在身,在意不在体。听了此话,他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人生豁然开朗。过了十几天,他的身体就彻底痊愈了。
五月初,当元生打开明信片的时候,他总能嗅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花朵味道。大概是因为她四月的一封明信片中提及种花而产生的幻想吧。
5.23今天是最后一天,既是我对你的想念达到极致的时候,也是我从此和你诀别的开端。祝你岁月静好,不失本心。
元生捧着一盒明信片,泪水湿透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