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初恋自远方来
有初恋自远方来
文/九苏
苏慧此刻正在电脑前浏览58同城,她要寻找一个物美价廉的保洁公司给家里打扫卫生。这是她第一次升起这个念头,来自农村的她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打扫家里卫生,从来不认为这算个体力活。
自从今年腰间盘突出做了个手术后,拿起拖布真的吃不消了,苏慧想到,自己真的已经45岁了,时光真快。
一行一行滑过网页,苏慧突然看见一个寻找故友的消息:寻找故友:苏小慧,长石镇清水村四组人,1992年在长石镇初中就读时初二的同桌,分别多年,同桌白杨尤为想念,有告知下落者拨打如下电话必然重谢两万!
长石镇、清水村、白杨、苏小慧,重谢两万?沉吟片刻,苏慧听见自己的头“轰”的一声,呼吸停滞,白杨?是他?
如果真是自己,白杨要出价两万寻找自己?
苏慧并不是俏丽、出挑的女人,甚至由于她一惯不善表达,不善修饰,看起来甚至有些憔悴。
苏慧再看一遍消息,这个信息发布显示在3天以前,浏览者多,没有人回复。
1992年,对于现在的人来说,仿佛是上个世纪,时光真快,但苏慧知道,那是自己上初二的时间,白杨,是她的同桌,那个县城来的男孩。
现在基本可以排除同名同姓的情况了。
苏慧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1992年的苏慧名叫苏小慧,中专上了卫校以后,班里有五个名叫小慧的,班主任老师大手一挥,果断给苏小慧改名苏慧。
卫校毕业以后,苏慧在妇幼保健院做一名护士,由于生性沉静、不善交际,并不会还有同学记得她曾经叫过苏小慧,时间这么长,连她自己也差点忘了自己曾经叫过苏小慧。
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两年前孩子上了寄宿高中,老公在新华书店那个半死不活的单位呆着,业余爱好是和胡同里的大爷一起遛鸟、喂鸽子,常常凌晨四点便不见了他的影子。
日子就这样不好不坏,如水般了无波澜。
苏慧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比起小时候的农村,以及仍然生活在农村的邻居,苏慧觉得该知足了。
苏慧没有打那个电话,但是每天都会去看看那条消息。第三天的时候 ,消息再次更新了,末尾加了三个感叹号,似乎体现出发布者的急切。
苏慧上班下班,做饭吃饭,一如既往。
老公去参加宁夏的鸽子比赛,兴高采烈地走了,其实即使他在家,也是一天到晚钻在顶楼的鸽子笼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苏慧在想:1992年的那个秋天,是城里男孩白杨分配到她们初二班级的时间,班主任带白杨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或写字——他和她们不一样,无论是他白皙的皮肤,修长的身材,还是这个叫做白杨的名字,在这个离县城300多公里的小村子,如同修竹之于野草,有一种说不出的高级。
只有她的旁边有个空位,于是白杨就成了她的同桌。
白杨干净的衣服散发着清新的洗衣粉的味道,白杨的手指细长白皙,这些都让土生土长的苏慧感到自卑。
但白杨从不摆城里人的架子,他会把多余的橡皮送给苏慧。
他把课本竖起来挡住头和苏慧说话,他说他爸爸妈妈原来是工程师,因为犯了错误来到这个地方工作,说是工作,也算反省。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他也不知道。不过,这个村子也挺好的,山清水秀,什么都新鲜。
每当白杨讲话的时候,苏慧都是微笑着听,偶尔抬头迅速看他一眼,再低头,苏慧觉得白杨的眼睛亮亮的,笑盈盈的,就像两颗星星。
白杨有很多书,作文书,少年文艺,并且还毫不吝啬地借给苏慧,苏慧为了感激白杨,常给白杨带自家晾晒的柿子饼、红薯干、炒花生。
有一次还给白杨带了烟熏麂子肉,麂子肉纹理细密,又红又亮,吃时可以撕成一丝一丝的,白杨爱吃,一边吃还一边递给苏慧一丝,有时还直接送到苏慧的嘴边,他说苏慧是他在长石镇最好的朋友。
有一次周末,白杨来找苏慧,他带苏慧来到一块空地,变魔术般的拿出一把吉他,边弹边唱起了《友谊地久天长》,他的声音是那么清澈。
他说这是他练了好久,专门献给苏慧的。
苏慧静静地听着,白杨喜欢自己吗?她莫名升起一种忧伤,她觉得白杨那么好,那么好,是她见过的最优秀的男生,优秀的遥不可及,不属于这个村子,更不属于自己。
白杨在长石镇读书的时间,吃胖了,而苏慧看了许多村子里看不到的书。
苏慧从沉思中醒过来,一碗饭还没有吃完。
这二十几年来,苏慧并没有刻意想起他,他这个会弹吉他的城里男孩本来也就不属于她,但是通过他看到了那么多外面的世界,这也是她后来发奋读书,考上一所学费最少的卫校,走出农门的必要推手。
想到这里,苏慧突然很想拨那个电话,电话号码已经在她的心里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起伏盘旋了好久。
作为一个45岁的女人,苏慧绝对不会冲动到冒昧地拨打一个据说找自己的陌生电话。
她买了一张新电话卡,装在手机上,平息了好久的心情,拨通了那个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对方热情的语气扑面而来:“小慧,是你!”
隔着手机,苏慧能感受到对方的欣喜若狂,他还是那么自信,略带自负的自信,仿佛笃定认定苏慧也如他一样欣喜。
因为这欣喜若狂,苏慧隐隐感动到有些热泪盈眶,25年了,这个玉树临风的城里男孩还记得自己。
白杨确定了苏慧所在的小县城之后,说即刻起身前来看她。小县城并无机场,火车速度太慢,白杨决定自己开车,预计明天上午11点在县城广场见面。
挂了电话之后,苏慧突然无比慌张,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内转了几圈。然后走到衣柜边,她要寻找一套得体的衣服去赴明天的约。
在柴米油盐中浸泡太久,苏慧本也不是个浪漫的人,可是,这一夜却无比漫长,心如鹿撞,辗转反侧......
白杨在长石镇中学读到初三上半年,将近一年的时间,苏慧都和白杨做同桌。有一天白杨约苏慧去学校后面的小操场上,再次为苏慧唱了《友谊地久天》,这一次,没有吉他。
几天以后,白杨便不再来了,听说他的爸爸妈妈又回城里上班了,白杨便回城里上学了。
纵然她知道白杨回城是早晚的事,但仍然难过。他曾经带给她那么多外面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苏慧细细洗漱,喷了香水,系了丝巾,淡淡化了妆。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不华贵但端庄典雅,皮肤稍有松弛还算细腻,眉眼不妩媚却还清秀。
上午十点,苏慧来到广场,她想提前到,在暗处先看看对方的情况,如果不对还可以先行离开。
只是,她刚踏进广场中间的瓷砖,就看见广场边一辆白色的车打开门,身着藏蓝色西装的白杨健步而来,像明星一样伸开双臂结结实实给了苏慧一个大大的拥抱。
白杨说接到电话之后,一刻也不想多耽搁,连司机也不叫,亲自开车,多次超速提前赶到这里,他想早点见到自己的初恋情人。
初恋情人?是自己吗?苏慧脸红了,像喝了酒一样晕乎起来,眼前的白杨修长白皙,面容几乎没有变化,戴了一副金丝眼镜更显儒雅,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弹吉他的少年。
面对这样的白杨,苏慧再一次自卑起来,相比之下,自己的衣着朴实到几近寒酸,他还是那么年轻俊朗,自己却是那个乡土气息浓重的中年妇人。
白杨开着一辆乳白色的揽胜,高大宽敞,自见到苏慧,他一直处于亢奋状态,面色红润,侃侃而谈,回忆了那时候的红薯干和炒花生、小操场和吉他,还不由再次唱起了《友谊地久天》,丝毫没有苏慧所捕捉到的身份差距。
白杨兴致极好,甚至想和苏慧即刻驱车赶往从前的学校,寻找从前的足迹。
苏慧提醒他,还是先去吃饭吧?饭间,苏慧了解到白杨如今已经是好几个公司的董事,时间自由,生意遍布香港和大陆的好几个省份。
对情感生活,白杨却并不愿意多谈,只是说魂牵梦绕的依然是多年前那个傻傻的小姑娘。
吃完饭,白杨邀请苏慧去县城唯一的五星级酒店,一路上,都是回忆,苏慧想到家里整天钻在鸽子笼里的丈夫,突然特别后悔当年没有回白杨后来寄来的一封信,她握住了白杨从方向盘上伸过来的手。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不可能?
思想间,白杨不经意的问道当年送给苏慧的一块拳头大小的黄石头还在不在?
黄石头?苏慧极力回忆。
“对,昏黄色的一块石头,拳头大小,那是我爸的最爱,老爷子爱收藏石头,我在他的箱子里找了一块最小的,咱们分别前夕我留给你做个纪念。
苏慧心里“咯噔”一下,说,好像是有这么一个石头,但当时他无声无息离开学校之后,又临近暑假,需要带回家的东西多,所以就把那块石头扔了。
“扔了,扔到哪儿?”白杨的声音急切而焦灼。
苏慧随便说就站在小操场扔到了院墙外面,外面一直是一片麦田。
白杨听到这里,调转车头,便要去长河镇中学。
25年的时间,虽然不足以沧海桑田,但在日新月异,教育硬件提升的长河镇,那块麦田早已被扩称学校操场。
苏慧问,那块石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白杨说,真的很重要,那是老头子的传家宝,当年他偷拿之后,挨了好几顿打。如今他身患重疾,不久于人世,想要满足他的最后愿望。
苏慧沉吟不语,去25年的学校操场寻找一块石头,也太荒诞了些。
白杨自听说苏慧扔了石头,情绪明显多了几分恼怒,他白皙的脸又红了。
望着苏慧的沉吟,还有渺茫的寻找石头的几率,白杨停了车,坐直身体,一本正经的说:“其实,那是一块鸡血原石,外包浆,很值钱,如果你愿意还给我,我给你50万。”
50万,苏慧的眼皮颤动了一下,心,撕扯般的疼起来。
见苏慧不说话,白杨继续说:“如果你嫌少,咱们五五分,估价的时候你也到场。”
苏慧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我真的,真的扔了。”
她抬眼看着白杨的脸,恼怒和失望交织的那张脸,还是那么陌生。
然后,推开车门,往回家的路上走去。满脸的泪水被风一吹,寒凉不已。
其实,那块石头苏慧并没有扔,它一直静静地躺在老家的樟木箱里,有初中二年级的课本,一封信和那块石头。
轻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