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远:民间的雪(外一篇)
民间的雪(外一篇)
作者:潘志远
雪是属于民间的。我在民间,抬头看雪,雪便放弃天堂,从天堂门外美丽的的彤云上,扑向我,扑向让它羡慕的民间。
雪爱民间的柴扉。那用树枝、竹枝和稻草编织的柴扉,挡不住它,它借风一推,柴扉就开了,雪便冲进庭院。即使柴扉关得牢一点,雪灵活的身子,也可以从缝隙里钻过去;实在不行,雪便空投,像伞兵簌簌落满庭院。
雪爱民间的老屋,先用几颗雪粒,投下去,打在瓦片上,试探动静;敏感的人,听到这脆响,立即明白了雪的来意。就在他们前脚跨出大门,后脚还没迈出门槛的当儿,便见到几朵雪花,旋转着身子,飘飘荡荡地来了。雪爱拿屋面做文章,借助瓦的铺垫,很快写成两大篇,一南一北地对称着,中间是一条粗粗的脊线,两端微微翘起。雪想知道屋中的光景,趴在屋檐垂涎,可风实在太冷了,三尺垂涎被冻成冰笋。这可馋坏了孩子,蹦了又蹦还是摘不够,心急的孩子摸来竹竿,轻轻一敲,冰笋直落下来,一迟疑没接住,摔在地上断了碎了,心疼得差点落泪。若不怕费事,搬来凳子梯子,扳下一支冰笋,握在手中,如枪似剑,威风凛凛。
雪爱民间的树,不一会让树穿上一件绒衣,虽臃肿了,但华贵了,风度了,那架势真的是玉树临风。雪爱揪住竹叶,揪着揪着,竹子便弯下腰,低下头,雪就滑下来,到地面玩耍去了。倘若哪根竹子使性子,装孤傲,结果只能腰断骨折。但雪一般不这样,我在民间很少看到这样惨烈的场面。
雪爱民间的麦子。那些麦子娇嫩可爱,是禁受不住天寒地冻的,所以雪一朵一朵地缀,缀一床棉絮,给麦子盖着。麦子睡在这样暖和的被窝里,夜夜做梦,梦碧绿碧绿的,只是你没看见罢了。
雪爱民间的萝卜青菜。它们整日穿着小青褂,惹雪疼爱;雪便用雪花给它们织一件披风,套在它们身上,萝卜青菜立即有了可人的韵致。
雪爱民间的牲畜。这些善良的动物,它们各司其职,千百年来一直陪伴在我们身旁,与我们形影不离。现在雪来了,面对满地的积雪,它们也都心生怜惜,犹豫一下,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顽皮,或印梅花,或盖半月,或画个字,忙得不亦乐乎。
雪更爱民间的孩子。雪知道他们的聪明和勇敢,先捏一雪团,三滚两滚,滚成一个大雪球,立在场院、路边。然后,挖一个鼻子,掏两只眼睛,沾两片嘴唇,贴两只耳朵,再戴一顶帽子,执一把扫帚,腰上挂一柄木剑,一个神气十足的雪人,便主宰了偌大一片雪地。
雪爱民间的热闹。每到年关,便迫不及待地赶来,讨个喜庆,讨个彩头。烟不抽,酒不喝,糖也不吃,只看一看、闻一闻而已。因为雪也懂得分享,热爱分享。
雪也爱到春天走一走。春天田野的花太迷人,草间的飞虫太可爱,可雪一串门,飞虫就躲起来,迷人的花就哭丧着脸,弄得雪很无趣,只好悻悻地离去。
雪是属于民间的,我也是属于民间的。民间的雪和民间的我,历经分离,一旦相遇,便欢呼,便拥抱,还掺杂几个亲吻。
麦子 正向我走来
推开遮掩,我看见麦子站在田野里,起初娇嫩、矮小,像一个刚学步的孩子。一阵清风,吹得它踉踉跄跄,但没有跌倒;或者刚一触地,又爬起来,浑身青青的,宛如跌痕,宛如千年的胎记。
麦子向我走来,像一个青衣女子,舒展着婀娜的身段,踩着田野的舞台。她的衣袖,拂落日光、月光、星光,拂落冬日淡淡的银霜,拂落春晨薄薄的水雾。
麦子向我走来,像一个赶考的书生,穿过秋肃杀的目光,冬彻骨的讽刺,春冗长的困倦,在夏的热烈中闪亮登场。也许麦子金榜题名了吧,时至端午,麦子归来,挺着身子,昂着头颅,一脸锋芒,得意在我们的视野。
麦子向我走来,踩着镰刀的小径。镰刀不能豁口,必须磨亮、磨锋利,麦子才能走得顺畅。麦子比其它庄稼多走了一两个季节,历经风霜,历经雨雪,现在麦子要回家了,镰刀的归途要铺得平坦、快捷,麦子不能再有闪失。
当然,也少不了绳子,否则麦子就会走得太松散、太孤单。它们需要抱在一起,捆在一起,借你的扁担,成双成对;借你的马车,载歌载舞。总之,它们要浩浩荡荡,结伴而回。说迎娶也罢,说衣锦还村也罢,麦子不关心用词,不关心繁文缛节。麦子从出村之日起,就已盼着回归,现在麦子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麦子先在晒谷场上休憩,展开身子,在骄阳下睡得舒舒坦坦。然后被噼里啪啦的连枷声惊醒,被叽叽昂昂的石碾声惊醒,或被机器转动的轰鸣声惊醒。麦子早没了脾气,丢掉过去的锋芒,服从箩筐的安排,投身粮仓,摆出好看的造型;或一头钻进麻袋,码成一道丰收的城墙。
麦子向我走来,我看见它的肌肤,比月光白,比雪白,比霜白,比梨花白。这是世上最洁净的肌肤,细腻柔软,闪着美丽的光泽。现在它来到我家桌面,来到我手中,接受我的抚摩、揉搓和重塑。
在我的重塑中,它变成面条,变成大馍,变成月亮形的饺子。之后,便跳进锅里,接受水与火的考验。
它们是优秀的,很快成熟了,喷香了,带着特有的筋骨、模样和风味,热气腾腾地向我走来。
我给它们以碗,一个青瓷的句号,一个从土里走来,历经锻打和烧制的圆满。我给它们以筷子,一组正直的符号,两个长长的诠释:一曲寻常的交响,演绎生活的情节、生命永恒的主题。
潜台词,不是说,而是品。写在眉头,画在脸庞,幸福而又动人。
麦子走进我的肉体,我的血液,我的灵魂。麦子是上帝的使者,它拯救了人类最原始的欲望,让人类在它的拯救中延续,在延续中完成崇高的升华。
麦子正向我走来,我得迎上去,给它一个握手,一个拥抱,一个热吻。
热吻麦子,我永不害羞;热吻麦子,是我的骄傲;热吻麦子,是我发自内心的冲动。
潘志远,男,1963年生,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文苑》《青春美文》《作家村》《辽河》《作文新天地》等,收入《行走宣城》《中国网络文学精品年选》《中国人文地理散文精选集》,获行走天下全国美文大赛三等奖,出版诗文集《鸟鸣是一种修辞》《心灵的风景》《槐花正和衣而眠》。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国好散文诗主持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