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章回: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颗露水珠(作者 李修运)
人各有各的活法,如果不按照世俗的眼光去比较、衡量,到底谁过得好,谁过得差呢?好赖都是经历。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呢就是单向的过程。奶奶常说:“人生下来,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颗露水珠呢!”
徐宝章,年届九十了。上世纪四十年代在徐州读初中,忽被国民党部队席卷而去。不久,所在部队投诚起义,他摇身就从国军变成了解放军。接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因为有初中文化,于是做了志愿军某师部的宣传队员,吹拉弹唱无一不精。1953年回国,分配到江苏省政府机关做科员。几年后,棱角依旧分明的他给机关领导提意见,被打成“右派”,遣送原籍——徐老庙劳动改造。乡亲们说:“狗日的蹦得老高耶,半天空悬着俺们够不着;这不是,绕了半天又回来了,和咱一样头顶露水珠,脚踩黄泥巴。”个别乡亲们见不得别人强过自己,于是乎挤兑他。他除了参加劳动,还要挑灯挨批斗。一日,生产队的一头叫驴死了。好端端的一头叫驴说死就死了?这可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于是排查。排查来排查去,觉得徐宝章可疑性最大,有人看到他手持镰刀下湖,是不是他把驴砍死了?再说,你是个“右派”,把罪过硬赖你身上也没啥了不起,因为俗语:“软地好插锨”,于是,徐宝章就成了破坏生产力的罪犯。徐宝章连夜逃窜。
逃到哪里去了?三年后庄上人才知道,跑到白山黑水之间的大兴安岭去了。庄上一些“拐骨”于是写信给黑龙江,要求把徐宝章遣送回原籍;接受改造。但每次信件都被退回:查无此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徐宝章回来要求平反。他过了山海关,泪水满眶:我的家乡啊,微风细雨,处处都是花园啊!待到把双腿跑细,徐宝章终于平反了。他回到了大兴安岭深处的某乡做了乡长到离休。心有余悸的他后怕无比,发誓永不回老家:哪里黄土不埋人,这把老骨头就交付给林海雪原吧。
这个故事,全村人津津乐道。还有另一个版本,就迥然不同了。
说的是,徐宝章确实用镰刀砍断了驴腿。被批斗受歧视是什么滋味?一个人孤苦伶仃生活,身心交瘁的徐宝章疯狂了。他举起镰刀,狠狠地向威武雄壮的、无辜的大叫驴砍去,驴惨叫着;他照准驴头一镰刀,驴消停下来了。
剥了驴皮,将驴的尸骨深埋了。徐宝章昼伏夜行,深夜冷风砭人,他就把驴皮披在身上取暖。不知道行了多少时日,他竟神差鬼领来到了山东省东阿县,饿昏在路边。那时经常有人饿死路旁,称之为“路瘪子”。一个好心的牧驴人收留了他。牧驴人对醒来的徐宝章说:“你披着驴皮,想来上辈子是驴托生的?”徐宝章不敢说实情,欲哭无泪,连连磕头。盲流徐宝章就这样成了牧驴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养驴十几年的徐宝章渐渐扩大了饲养规模,从十几头驴发展到了数千头。东阿县的阿胶自古有名,那是滋阴补血佳品。徐宝章也娶了妻,三个孩子跟在驴屁股后面乱跑了。这时,邳县落实政策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驱车千里找到了他,徐宝章抱紧驴脖子,哭得“嗷嗷”得的。后来,徐宝章要来邳州养驴,那是八十年代,家乡人觉得养驴不高级,“要回报家乡就多给点钱,养驴割驴皮卖?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徐宝章只好含泪而去,临行前对茂密青草的运河大堰磕三个响头。“家乡观念狭隘根深蒂固,那是养驴吗?我送来的是活养财神呀!”家长父老穷死却不自知。
两个版本的徐宝章都离开家乡到外地混得顺风顺水,所以俗话说:“当庄的不养货郎”。你是个宝,可在家乡你就是粪草。
人嘛,咋活都是一辈子。你以为当官好,可是“光看贼吃,没见贼挨打”;你以为蹲在稻草垛旁晒太阳好笑,请记住“:别人都走了,只有你还在晒太阳”。风光也罢,平淡也罢,都是一种过法,法无定规。所以历经沧桑的我奶奶说:“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颗露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