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
背对
今天是我第三次看到他。
顶着清晨灼眼的阳光倚在站牌旁边，我仍未从恍惚中清醒。
好，车来了，小心地刹车，停住。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吱”的一声，灰尘飘散在人潮里。
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挤上去，刷卡，找座位。
拥挤的72路的公交车没有开空调，温热的空气从窗外涌进车厢，激起一圈一圈混浊的涟漪。食物的味道和劣质的香水还有浓重的汗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令人作呕。
我一手摁着包，一手扶着扶手扒开人流慢慢走到后门，找到一个支撑点，松了口气，抬眼便看见了他。
车子缓缓启动，我的心脏也骤停了一拍。
我和他平行站着，他背对着我。
依旧是衬衫，只不过今天换成了淡蓝色，有点像盛夏万里无云的晴空。左手腕的手表貌似不经意地裸露着“Patek Philippe”的logo，耳朵里塞着耳机，白色的线一直缠绕到身后的背包里。
他很高，目测有一米八。板寸根根竖起的发稍几乎能抵上车顶的扶手，一只手随意搭在上面，手指干净而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隆起青筋泛着微微的光芒。
他的肩膀很宽，有一种历经沧桑却依硬朗的厚重感，让人感到非常安心。包是黑色的，logo隐藏得非常好，看不出品牌。我从未看见过牛仔裤穿的如此好看的男生，衬衣扎进去，皮带严丝合缝，深蓝色没有任何点缀和纹路，衬出一双笔直而精瘦的腿。脚上的皮鞋被细心擦上了鞋油，黑得发亮，纤尘不染。
车上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或者小孩断断续续的哭闹，闷声闷气，化开在沸腾的滚烫热浪里，逐渐没了波澜。我的脚因穿高跟鞋站久了隐隐有些酸痛，不断踮起又放下，发出“咯噔”的脆响，他却一动不动。周围滚滚热气扑面而来，而我的五脏六腑已经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寒冷侵蚀。
这是我第一次沦陷在一个陌生又冷漠的背影里，直到我下车，他也不曾动过。
那时车里的人已经少了许多，车厢松动起来，味道也好闻了些。似乎上上下下了不少人，我依然毫无知觉。凝视他的时候有那么十几分钟的失神，好像时间被偷走了，心中满是遗憾和落寞。
车在八点四十准时到站，我只顾匆匆忙忙往公司里赶，根本来不及跟他清冷的背影道别。
走到门口就听见早间音乐在播放了，“感谢我不可以拥抱你的背影 所以才能变成你的背影 躲在安静角落不用你回头看 不用珍惜……”几句歌词唱的我鼻子酸酸的，我知道这时候自己的样子一定很蠢。
办公桌上照例有一杯热的牛奶和我最爱的水果三明治。我默默喝了一口牛奶，把星星点点的泪水逼回眼眶。韩推门而进，我转瞬回应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快吃吧，待会还有个会呢，别放凉了！”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好听，透着丝丝动人的温暖。“嗯，我知道的。”“哎，你吃慢点，别噎着了！傻瓜！”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先去整理资料了，待会会议室见！”“嗯，好的。”我喝完最后一口牛奶，长长呼出一口气。韩的身影在玻璃门外越来越模糊，那个男生的背影却逐渐清晰起来。我
瞥了眼外面湛蓝的天，沉闷抑郁，心整个被掏空了，开始没有缘由地盼望着明天早点来临……
我又搭上了八点钟的72路，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闷热，阳光直射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车厢里依旧人头攒动，我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在靠近后门的扶手旁看到了他，老样子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从未想象过自己居然能像泥鳅一样柔软，在人群中穿插而过，跋涉到他背后，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冒汗的手小心翼翼地抓住吊环，轻轻把气喘匀，我狼狈的样子简直像个偷偷摸摸的扒手。
衬衫换成了淡淡的黄色，有点像春日里植物萌生的嫩芽，充满了生机和希望。不变的牛仔裤和锃亮的黑皮鞋干净得体，周身洋溢着清爽的气息。
我与他不过1厘米的距离，这么近的位置全凭自己费尽心思抵抗着人潮争取来的。我像一只不敢抬头的鸵鸟，弱弱缩在他身后，寻求短暂的安全感。他大树似地罩着我，坚挺的脊背给了我足以依靠的力量。我能清楚地看到他挽起的衬衣袖口上闪着明亮光泽的袖扣以及精壮的手臂上微微竖起的汗毛。
领口折叠得非常整齐，衣服上有一条条垂直向下的纹理，背包结实的韧带以及消失在拥趸里的仍然扎着衬衣下摆的牛仔裤下半身。我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审视他身上所有的细节，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沉重的心跳声，咚咚地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他不着痕迹地抽出口袋里的另一只手看了眼表上的时间，又继续插进裤兜。只那一瞬间的动作，我就闻到了一股极其淡雅的薄荷清香，应该是沐浴露或者洗衣粉的味道。我贪婪地在空气中嗅着，似乎要把这股属于他身上的气息狠狠揉进血液里。
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司机能突然来个急刹车，这样我就可以假装无意地扑向他的后背，拼命汲取那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薄荷味，肆意感受他身体传递过来的温度，以及那份另我神往不已的安心。我会忍不住，真的。
我闭上眼，祈祷着这一切的发生。韩的声音和微笑远的像梦里的彼岸，逐渐消失在雾霭茫茫的江面上。只有这辆车是真实的，只有他是存在的，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却完美了一个梦。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车还未到站，他就移动到了后门前面。一缕阳光从车窗的缝隙里透进来，打在他的侧脸上，似乎整个人都围绕着光圈散发着光芒，我甚至都看得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来不及回过神来车已经停了，我从未想过他会在我前面下车，所以之后故事的发展才让我猝不及防。他脚还没踏出车门就急不可耐地朝等在站牌下的女生招手，我看见了她，被人流遮挡的视线不太清晰，依稀辨得出及腰的黑长发和白色的连衣裙。他们拥抱了，女生笑得很开心，他依然背对着我。车子开始发动引擎，两个人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试图抓住些什么，手里却空空如也。
我的心被在疾驶的车轮下碾成点点滴滴的碎末。
我爱上了一个背对我的男生，我爱他的背影和气息。
他很年轻，应该比我小，二十岁左右，整个人都弥漫着青春的味道。
一场突如其来的悸动，在江城六月的炙热里，也到此为止了。
回到办公室刚好9点，桌上的早餐换成了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纸。韩刚劲的字迹浮现在眼前：傻瓜 公司临时通知我今天去上海出差 你自己记得吃早饭 这几天可能会降温 要加衣服噢 晚上给你打电话 想你 韩
不争气的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倾泻而出了，纸条上的字洇开成大片的黑色。我心烦意乱地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那些关心的话语深深刺痛了我，我开始想念韩，非常想念。
久旱的武汉终于迎来酷暑夏日里的第一场大暴雨，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从四面八方砸过来。
今天是韩出差的第三天，如他所言，大面积的降雨降温席卷而来，我毫无预兆地感冒了。
捂着堵塞的鼻子挤进人满为患的公交车，我强忍着呼吸不畅的难受感，找到一隅安全的容身之地，开始像往常一样搜寻他的身影。果不其然，一无所获。我随着公交车一路颠簸，单薄而病态的身体几乎摇摇欲坠。没有他的支撑，晃荡的车厢如同失去船帆的一叶扁舟，在浩瀚无边的海洋里浮沉，始终找不到方向安全靠岸。
从此再也没有在72路上遇见他，一次也没有。
那样执迷不悟的暗恋，像夏日里呼啸而过的流感，一年甚至几年才会有一次，可是却折磨得人浑身难受，铭心刻骨。
感冒初愈的时候，韩也出差归来了。他带回来一枚戒指，说是想好要跟我求婚，我并不意外，欣然接受了。一切水到渠成，相安无事。
再后来，我和韩同居了，每天跟他一起去公司，不用再早起挤72路公交，也不再有与他邂逅的念头。只是偶尔会记起，那年夏天几乎耗掉我所有元气的一场流感。
本文作者
*作者的话：这个故事写于四年前 送给正在犯傻的你们 也送给未来的韩先生。
编辑|Lx.
图片来源于微博@德卡先生的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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