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李焕英》:母爱到底是什么?
《你好,李焕英》不用说,大家都看了,下面严重剧透,这也不用说了。放这么晚才发,让大家觉得我没有春节工作,这更不用说了。
贾玲亲身经历改编,李焕英是贾玲已故的母亲。这一条就足以催人泪下。电影仍然果不其然落入精神分析的“情结”范畴,以便无意识研究来分析分析。
我们首先给出论点:所有“穿越类”,不管谁穿越到谁,穿越到过去还是未来,都是情结作祟。穿越到彼处,如同梦境,并非当前现实的范畴。
电影开始,女儿晓玲干了诸多蠢事,凸显母亲的不容易:
一直以来,晓玲与“优秀”毫不沾边,高中三年,她成绩居后,惹得母亲被班主任约谈数次,丢尽了全家的脸面。
为了给母亲“长个脸”,晓玲伪造本科录取通知书,却偶然被母亲识破,弄巧成拙。但她并不灰心,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展宏图,用行动回馈母亲的养育之恩,但事与愿违,正当她畅想未来之际,一场车祸打碎了这平凡而质朴的梦想,李焕英伤势严重,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在最后一场即将去大学的宴会上,一个白富美阿姨走了进来,挤兑了母亲,此刻,晓玲听到母亲好同事阿姨说了一句神秘的话:要是我们当初去打了排球赛,怎么轮的到她,该是你母亲。”顿时觉得母亲当年肯定错过了不少。接下来,母亲骑着车带着晓玲,在一个美好许诺的沉浸时刻,母亲李焕英被车撞入病危状态。“从小到大,我没有一件事让我妈省心,一件也没有。”贾晓玲守在母亲李焕英的病床旁,泣不成声,在抛出一个认为自己对不起母亲的女儿影像后,突然,一股金光笼罩病房,恍惚间,晓玲穿越回了1981年——她出生的前一年。
为什么是出生的前一年?这作为精神分析对梦境的背景的关键问题提了出来。
女儿为了弥补母亲,希望改变过去,改变尤其是那个好同事阿姨说到的排球赛。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妈妈生个更优秀的孩子,过上更好的日子,活的更高兴——如同那个白富美阿姨,作为理想自我那般光辉。这是一个典型的欲望,但是这个欲望是以命相抵,这是母女关系的核心情结所在,它让人感动,并不是用自己的命去换回母亲的命这么简单,而是换回母亲的幸福,即便没有自己。
穿越掉下来重重摔了一次之后,清醒后的晓玲开始凭借穿越人的经验积极引导此时还是小姑娘的李焕英妈妈。她假扮残疾人帮助妈妈买到了村里第一台电视机,她鼓励母亲参加全村第一届排球比赛,她助攻厂长儿子光林对母亲的追求,她竭尽全力帮焕英做出当下最优选择,希望妈妈未来可以过得舒坦一些,也弥补了自己心中的遗憾,尽最后一份孝心。
在这一刻,这样的情境是非常感动,然而,这经常也是阻碍很多女性成为女人的一个关节点。母亲的请求和透过自己的不幸加诸责怪到女儿身上,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如何如何,当然,这部电影并非这种路数,毕竟这位母亲李焕英并没有责怪,而是满满的爱,正是这种爱,构成了剧情的反转:观众都以为自己掉进了贾晓玲的喜剧穿越,其实包括贾晓玲以及所有观众,都掉进了妈妈编织的梦境。电影结尾,有一个镜头是李焕英躺在病床上,把手搭在贾晓玲头上,贾晓玲趴在病床上睡觉。当然,这是艺术表现手法,谁进入谁的梦并不是最重要的,技术上,都是都是不可能的,而是共同穿越的剧情基调:
晓玲以为自己在改变,实际是母亲在配合,这正是影片中的女儿晓玲能完成哀悼,而我提到的上述女性反而无法走出和母亲的折磨的关系的原因。
因此,我们的第二个论点,女儿能完成哀悼,正是母亲的爱,而不是恨。这里延伸出两个分论点:一般的神经症无法完成幻想的哀悼,留在已然失去的母爱的乡愁中,是卡在爱恨矛盾二者之间,抑郁症则是完全因为过度的恨和自责,认同丧失的客体,而无法离开。如果本电影完成了哀悼,甚至如同正常的哀悼过程那样,那也具备一般神经症的母亲情结的基本品质,穿越代表了这种试图弥补母亲,让母亲继续爱自己的幻想的努力,一种情结的退行。
那么,如果进一步讨论忧郁症的话,在无法完成哀悼的忧郁症者那里,弗洛伊德认为,这些大声的自我责备实际上是指向另一个内化了的人。忧郁的人完全认同他们失去的人。这并不总是意味着真正的分离或丧失已经发生。可能是所爱的人,或者曾经爱过的人,甚至本应该爱的人。但是丧失一旦发生,他们的形象就被转移到忧郁者的自我中。对失去之人的愤怒和憎恨同样被替换,因此自我现在被判断为被抛弃的对象。
在精神分析中,恨和认同联系着,女儿恨母亲,因为她的掌控、归罪,让女儿反倒无法走出她过世的哀悼,女儿还没有表达她的恨,这和超我混合,构成内在的攻击,女儿反倒进入抑郁。
在精神分析学家海伦·多伊奇(Helene Deutsch)描述的一个案例中,一名男子在进行分析时,出现了各种无法解释的身体症状和强迫性哭泣,这种哭泣似乎没有任何突如其来的原因。几年前,他的母亲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他立刻动身去参加葬礼,但却没有感到任何情绪。他试图回忆起关于她的珍贵的记忆,但即使在那时,他也感受不到他所希望的痛苦。他开始埋怨自己没有哀悼,常常想起母亲,希望自己能哭一场。
分析表明,他从小就对她有强烈的仇恨,这种仇恨在后来的生活中复活了。她的死引起了“她已经离开我了”的反应,伴随着所有的愤怒。由于敌意冲动的干扰,这里只有一种冷淡和漠然,而没有悲伤。他的内疚产生了身体上的症状,多伊奇认为,通过这些症状,他年复一年地认同了母亲的疾病。他的感情随后就表现为情不自禁地哭泣,但他又不去想他母亲的死。它的分裂是由于矛盾心理的力量。这样的病人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悲伤和空虚的感觉。
请注意,这种母亲情结,是与忧郁症的临床症状有何不同,在忧郁症的临床症状中,所有的责备都集中在自我身上。在忧郁症中,这种憎恨会破坏人的自我,自我现在已等同于被憎恨的、不可原谅的爱的对象。自我被无情地对待。
在忧郁症中,自责与其说是提出问题的一种方式,不如说是一种解决办法。主体是有罪的。他们被定了罪。在此是最坏的、最不可爱的、最大的罪人是确定无疑的。
我们可以看到,这种自责模式和神经症的自恋退行的情结是不一样的。正是因此,神经症式的退行的母亲情结和这部电影前面的晓玲穿越部分联系着,直到晓玲发现母亲也穿越为止,后一部分,在分析的临床中,是神经症哀悼发生的部分,正是因为母爱,反而可以与母亲分离,带着母亲美好的记忆,继续努力前行生活的部分。如果上面的男子完成分析,他将会如同本电影后半部分那样,发现母亲的一种原初动机,不在于做了什么,而是为什么要这样去做。他也会离开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的冲突。
不过,我们还是回到电影,回到作为神经症母亲情结中的晓玲,如何透过电影两小时,象征精神分析会谈中期和后期这两部分,以便去到本文的第三个论点:母爱和哀悼。
电影中李焕英母亲带来的这份感动和爱在于,原来前面这些剧情中,她明知眼前人是自己未来的女儿,李焕英却没有揭穿,取而代之的是默然接受,接受晓玲为自己做的点点滴滴,配合晓玲的付出,默默缝补她破旧的裤子,受邀观看她与光林表演的喜剧,陪她喝酒吐露真言,当她天真地问自己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时,毫不犹豫地回答——女孩。
第三个论点,透过这部电影,我们看到,母爱允许女儿去对自责进行加工,而不是加强它。
母爱是无私的,神经症母亲则在付出上纠结不清,这个区别,泾渭分明。
用电影来对本文做个结束吧:
“如果我妈当年不生我,会比现在过得幸福吧。”
那可未必,也许更糟,所以才有:
“你怎么总是不相信我呢,我对自己的人生真的挺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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