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克制

亲爱的十九：

现在正坐着喝客人前几天送的山楂酒。那天深夜给你发了一封短笺之后，就一直在寻找恰当的时机写一封更必要的信，没想到先收到了你发来的信。

发去那么一封信之后，我就有点不自在了，因为我一直是很少放弃克制的，竟然给你发去那么一封可怕还无聊的信。除此，在我看来，还很不礼貌。

那时的我在抽烟，抽到半截，突然盯住了烟卷看，一阵彻底的无知和荒谬就涌了上来，除了清晰地感觉到我正在抽烟以外，就全无所知了。

好像禅宗的名词“入定”，但坏在与“入定”的区别是我的反思意识那么清醒，所以“入定”在抽烟的专注里还没忘记生活和岁月那干枯的大背景。

沉重的思想处处都有，简练也不算回事，难的是隐蔽的复杂。所以我对沉重的思想在克制里化为较优雅和轻盈的表达方式总会觉得更亲切，在可能的时候也多半会这么做，但却那么不斟酌地发了一封丑陋的信。

最近读了一点奥登，他的风格里“克制”甚至可以说是核心品质，非常迷人，在诗行里体现出来的对悲剧性的认识却丝毫不减，反而有时在隐蔽和平静里有了更大的力量。

他不像其他好些诗人，把自己作为诗里的主要见证，而只是表明自己在观看，表明对于生活的悲剧，自己在场，和所有人一样。

像一位评论家说的“更少任性”，海明威不是也赞同“压力下的优雅”吗？还是把我颟顸发过去的短笺用几句奥登的良好品性重新更恰当的说说吧，他处理情绪的方式是安静、不强调，在下降的语调里写出诗句：

酒吧里一张张面孔

紧挨它们划一的日子：

灯光一定不可熄灭，

音乐一定要永远响着，

所有的习俗都共谋

将这座堡垒当成

家中的摆设；

免得我们看出自己在哪里，

迷失在闹鬼的树林，

害怕夜晚的儿童

从未有过快乐或满意。

但如果你不能保持你的王国，

并且如同你父亲在你之前那样，来到

思想发出指责和感情发出嘲弄的地方，

那就相信你的痛苦吧……

……去看

一位朋友的墓，去当众吵闹出丑，

去计算成长过程中接纳的那些爱，

并不好受，但像一只无泪的鸟那样啁啾

仿佛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死去

并说长话短，则是不真实，难以想象的……

我觉得，第一截说出了荒谬与在不可知的处境中人的态度；第二截像一位护士，知道你的病症没有医治方法，但她对你说：承受你的病症吧。于是病人几乎会像信徒一样获得力量。第三截则说了这种病症的特点，而没有病症才是不真实的。三截诗是奥登不同诗里的选段。

我们还是说点轻松的吧。你说回到青岛是放假了吗？我以为你是在青岛上学呢。济南这两天很暖和，我处于写作的间隔期，在寻找下一篇短篇小说的形式，日子相比之前松垮。

你对Bill的看法非常美妙。最让我诧异的是，你读完了三遍的《追忆似水年华》，这其中有什么误解吗？我想，距离我通读一遍不远了，已经到了第六卷啦。下一部我准备看的电影就是《浮城谜事》，恰好在你来信里提到它之前我便在电视里浏览到了简介。

轻轻松松，珍惜轻松的时刻吧，你看，当我意识到轻松时，生活就不再那么轻松了。

末了，谢谢你像纵容一个无聊的孩子那样，还回复了他的短笺。

假期怎么样呢？祝你愉快，更想听你说。

牧童

2021.1.13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