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圻与龚贤齐名,一生藉寺而居,落拓百年后,又寄云身去
文/卢秀辉
樊圻(1616年—1694年之后),字会公,江宁(今江苏省南京)人,为“金陵八家”之一。
朝代鼎革,对知识分子的冲击很大,忠君爱国教育早已深入血液,他们的痛苦由表入里,樊圻逢此乱世,无能治世、无能治己。崇祯年间,北方连年自然灾害,草木枯黄,民不聊生,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经济停滞不前。而战乱又迫使国家的赋税逐年增加,赋税、灾荒又迫使百姓继起为盗,形成了恶性循环,“神宗末增赋五百二十万,崇祯初再增百四十万,总名辽饷。至是,复增剿饷、练饷,额溢之。先后增赋千六百七十万,民不聊生,益起为盗矣”。樊圻在生活上非常困苦,与兄长樊沂借住在回光寺畔,过着艰苦但作画不辍的生活。
明末清初,崇祯年间,国家陷于混乱,君臣关系也相当紧张。吏治腐败,各级官员互相贪婪;无法解决后金(清)和农民军的问题。在这两大敌对势力的作用下,明朝灭亡也是早晚的事。甲申年三月十九日凌晨(1644年),崇祯自杀于煤山,标志着明王朝的彻底覆亡。清朝问鼎中原,各地的反清运动此起彼伏。新政权为了稳固江山,一味铁拳;而旧政权的拥趸,也是一直暗流涌动。朝代更迭,社会、政治、经济、治安陷入危机局面,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难以自度。至清初,清政府免除三饷(目辽饷、剿饷饱和练饷)的加派,重新丈量土地、编审丁口,推出《赋役全书》,经济才开始慢慢复苏。到康熙祭拜并派兵修缮明陵后,才缓和了与明遗民和清政府之间的矛盾,遗民们逐渐接纳了满清的统治。
樊圻和他的哥哥樊沂依然没有改变困境,据周亮工说,兄弟二人“居回光寺畔,疏篱板屋,二老吮笔其中,萧萧如神仙中人”。所谓“神仙中人”也是无奈之举中好听的说辞。周亮工虽名节有愧,但他却是明末清初非常有影响的书画鉴赏家和收藏家。樊圻与周亮工的交往,可以从周亮工的著作和诗文中窥探,周亮工十分了解樊圻的生活情况,对樊圻的山水作品和人物画也非常欣赏。周亮工在《读画录》中说:“予庚寅北上,遇王孟津先生于旅次,阅所携册子,孟津最赏会公小幅”。王铎题其小景云:“洽公吾不知为谁,此幅全摹赵松雪、赵大年,穆然恬静,若厚德醇儒,敦庞湛凝,无忒无(兆) 。灯下睇观,觉小雷、大雷、紫溪、白岳一段,忽移于尺幅间矣。”又云:“是古人笔,不是时派。时派即钟谭诗也。”因为樊圻小印模糊,王铎误视“会公”为“洽公“,樊圻得王铎此评,也甚为得意,后即以洽公行之,心中暗许王铎为知己。以周亮工当时的为人作派,一定对樊氏兄弟二人在经济上施以援手。
明末清初,艺术品最繁荣、发达的市场,无疑是江南。明代,最为兴旺的艺术品市场是苏州,当时的苏州,由于处于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呈现出商品经济高度繁荣发展的景象。金陵是南都,又与苏州咫尺之遥,其影响也甚为空前。入清后,扬州因为盐业,又一次兴起,成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书画集中之地。扬州虽然是苏中,但是在天下人心目中,早以江南许之。当时人居于南京或是江南某地,往来于扬州卖画也成了不二之选。
樊圻的山水画,颇受江南人士欣赏,卖画所得来维持基本生计,当也不算难事。周亮工、孔尚任都是非常活跃的书画家们的资助人,他们是杰出的收藏家,这一时期,稍有成就而生活贫穷的书画家,只要出现在他们的交往圈中,必受其恩惠。而二人俱与樊圻交往,无疑,是樊氏兄弟的资助人。
樊圻二十岁时,他的绘画便已被明宫廷收藏。樊圻的交游不甚广泛,他一生居南京回光寺畔,与书画做伴。他的交往圈子一直以金陵画家为主,他与龚贤同为“金陵八家”,另六家为高岑、吴宏、叶欣、胡慥、谢荪、邹喆等人。龚贤作为“金陵八家”的领袖,与樊圻的交往频繁,二人经常共同绘制作品,从留存的作品中,有一幅作于1666 年丙午二月的画,收入进《金陵画家集画》,其他参与绘制的画家们还有大云、适道人、应耨和髡残。樊圻的册页构图完整丰满,用笔与皴染都十分精练。龚贤的册页画面则更为简洁,整幅画面透着萧瑟寂静之感。两幅画都是对'南宗'画的继承,不同在于樊圻的用笔更为清润,龚贤的用笔则以干笔与湿墨为主。樊圻与“金陵八家”中的龚贤、吴宏、邹喆和高岑等交往密切。樊圻与龚贤两人共同为相同的买画者作画,他们还互相题跋,互为认可,引为知己。龚贤与樊圻以“岁寒友”相许,龚贤曾在樊圻所作的“岁寒三友”画中,题诗道:
别有岁寒友,丹铅香色分。
山中虽寂寞,独赖此三君。
1668年,樊圻三十六岁时与吴宏合绘《寇白门像》,樊圻绘制寇湄,吴宏添加背景。寇湄,是明末清初'秦淮八艳'之一,也是当时名貌皆备的传奇女子。
寇白门,是八艳中最不幸、最可悲的了。她性格豪爽,人称“女侠”。十八岁时,被明朝声势显赫的功臣保国公朱国弼纳为妾。朱国弼降清后,被清廷软禁。朱国弼准备将连寇白门在内的歌姬婢女一起卖掉,以赎其身。寇白门对他说:“若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若使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寇白门归金陵后,为朱国弼筹措了两万两黄金,并为朱国弼赎了身。
她后来又嫁到扬州,不如意又还金陵重操妓业。她的阅历,代表了妓女的大多数,失败的婚姻、使她沉迷于性游戏。她养了一个小白脸,有一次,她想让小白脸陪她时,小白脸借口走掉了。而她却听到婢女房中有戏嘻声,跑去一看,小白脸和她的婢女混在了一起。一气之下,她卧病不起,一朵花就此凋落了。钱谦益有诗追悼云:
寇家姊妹总芳菲,
十八年来花信违。
今日秦淮恐相值,
防他红泪一沾衣。
樊圻用白描技法,表现了流畅为主的线条,人物头发着重色外,其余墨色以“简淡”为主,淡薄如烟的墨色巧妙地衬托了人物的哀愁命运。吴宏描绘背景,以苍劲有力的线条表现枝桠扭曲、欹斜的大树 以及地面稀疏的草地。画家将妩媚的寇湄置于枯树之下,使得画面呈现出萧瑟与哀愁之感。
樊圻应九十六岁尚在。
樊圻无疑也是“金陵派”中的领袖之一,他与龚贤等人共同树起了“金陵派”大旗,是与龚贤齐名的画家。樊圻是周亮工在《读画录》中推崇的七十七位画家之一。诗人方文在作于康熙二年 1663 年的“题樊会公小像”中曰:
此是樊生廿载前,
风标巾舄似神仙,
如今渐老容非昔,
破屋埋头野寺边。
绘事江东有八家,
君工人物更修婷。
奈何不把青铜镜,
自写真形对雨花。
明末清初,金陵画派的风格被正统文人画家们视为恶习,“四王”之一的王原祁,在“论画十则”中,认为“浙派”的绘画是画坛中的不良风气,提出“广陵、白下,其恶习与浙派无异”,训诫后学者不要向扬州画派以及金陵画派学习,这是他对于浙派等一众画派较为偏颇的认识。文人画与职业画并驾齐驱,共同发展,不同者在于审美趣味上的不同。文人画家追求“以诗入画”、“书法用笔”等趣味,绘画作品以平淡天真的风格为主;职业画家们虽然在文化素养上较文人画家们略逊一筹,但他们拥有扎实的绘画功底,绘画题材、形式多样,风格更为工整秀丽。
以龚贤、樊圻为首的“金陵八家”,表现手法多样,用勾皴、浅绛、罩染、青绿等,充分展现了江南自然实景或金陵胜景。一派平淡天真、含蓄蕴藉,表现生活中的村庄、季节变化以及莫测的烟云。
樊圻善画山水、花卉、人物无不精妙。樊圻山水师法赵令穰,刘松年、赵孟頫等而能自成面貌。他的仕女画幽闲静逸,神韵俱佳,特别是顺治八年,即公元1651年与吴宏合作的《寇湄像》,堪称佳作。
清人秦祖永的《桐阴论画二编》中把樊圻的作品归为“逸品”—类。秦祖永认为樊圻的作品突破常规,笔墨精炼和拥有与众不同意趣的绘画作品。
卢秀辉有《为樊圻会公歌》一诗,赞曰:
穷境失流落,何以可为乐?
窘居荒寺畔,唯见骑墙角。
谯楼鸟声息,往来知音谁?
赖世已百年,老泪画独垂。
暑雪秋风事,籍夜可怜醉。
卧游寄云身,山水借闲字。
愁与狂情伤,谋身悲辛长。
闲睡过松风,青灯伴飞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