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红丨《白龟湖》·第九章 · 涅槃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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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龟湖·第九章 · 涅槃4
粉红色的日记里，是老公回忆我们结婚前那次求婚。我怎么会忘呢？那是我生命中最震撼的时刻。他光膀子单膝跪在雪地上，拿着一枚临时用干草茎编的草戒指，他的惊人举动让我惊诧不已，这是我印象中的白向成吗？为了得到心上人，居然可以做出让人匪夷所思，风花雪月的浪漫事儿，我感动哭了。洁白的雪花飘落在他偏分短发上，晶莹亮泽，点亮了我爱的心扉，雪花，融化在温暖的眼眸中。我为他穿好棉袄，紧紧拥抱着他，把手贴在他温暖的肌肤上抚摸着。他抱紧我，我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胸口，听见他心脏突突突跳动的声音。他一下子双手托起我，在雪地里打起了转转，一圈圈不停地转起来，直到我们一起撂倒在厚厚的雪窝里。我躺倒在他怀里，他温热颤抖的唇贴在我的唇上疯狂地吮吸着。那一刻，我们身下的雪花跟着一起融化。
“小小，我爱你，一辈子爱你，永远不变！”在飘雪的午后，这誓言仍然在我的心上氤氲。再抬眼，雪花早已消融无踪，它去了哪里？是和时间一起沉入白龟湖的水牢里？还是和十字架一起攥进了黑衣人的手心里？时间沉默不语，岁月悄然无声，回答我的只有黑色日记里清晰熟悉的笔迹——
妈的，当个小班长都这么难，白花老子三百块钱；分房的事儿也泡汤了。最近几天，那个可恶的黑衣人不停闯入我的梦境，搅得老子不得安宁。看着老婆躺我身边，睡得跟死猪一样，我就想踹死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娘们，打死她都不亏，总是不长记性。最近，我发现她鬼鬼祟祟不停往我单位跑。那天，我看见她从丁子虎的办公室出来，她怎么跟这个孬孙混在一起？他们是不是鬼混一起了，真是狼狈为奸。那天，我收拾她，她哭得死去活来，要不是我娘用棍子扪我，我只想一脚踹死这个丧门星。明天我就到单位捅死丁子虎这个赖种货，让他再敢给老子戴绿帽子！
看着老公已经完全失常的笔迹，我竟无语。那时候，他不停在单位闹事，跟同事吵架骂架，掂着刀子找主任拼命，主任吓得屁滚尿流地在前面跑，他掂着家伙什在后面追，边跑边破口大骂:“妈的，你给老子站住，你给老子老实点，不然捅死你，信不信？”他狂妄疯癫的势头谁敢招惹，连平日里横行霸道的赖霸天都躲得远远的。自从老公知道是赖霸天私下里靠关系“捡漏”了分给我们的套房，老公一看见赖霸天，就对他骂骂咧咧。有一次，他一头把赖霸天顶到墙角玩命，赖霸天吓得抱头鼠窜。赖霸天只要一看见老公，这个老赖就躲得远远的，除了老公，赖霸天谁都不怕。整个单位的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老公是单位祸乱名人，人怕出名，一个人一旦出名，亲属们跟着一起沾光。我平时默默无闻的一介女子，跟着老公迅速成名。我从哪里经过，背后一定招来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关注。老公每次招惹是非，我都要背地里找领导说好话替他求情，暗地里替他写检查向被害人做出深刻检讨，直到人家可怜我，看着我的面子原谅他。那次持刀事件，丁子虎躲家里两天不敢上班。正好赶上下岗风潮，单位就勒令老公下岗。他一听又要掂刀砍人，保卫处抓住他，要送他到精神病院。我急得差点给人家跪下，人家才勉强放了他。他回家疑心我跟他单位男人有瓜扯，我们吵了起来。他又虎视眈眈地举起了巴掌，我一看形势不妙，赶紧闭嘴，低眉顺眼，假装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女儿心里可透气，每次我和老公吵架，女儿就站在我一边替我说话。刚开始老公还不动女儿一手指头，后来有一次，他气得破口大骂：“让你们再串通一气，我让你再背叛我，揍死你！”一边骂一边提溜着闺女的小胳膊甩到了墙角。女儿吓得哇哇叫，她越叫唤老公越生气，一巴掌下去把女儿吓得一动不动没了声音，躲在墙角瑟瑟发抖。我一看女儿受委屈，“吱哇”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把把眼前这个该死的疯子推倒在地，他没有防备我会从背后袭击他，我以前从没有这种大打出手的先例，最多不疼不痒地划拉两下胳膊，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自从他动手打我，我就学乖了不少，尽量哄着他，所以他根本料不到我这次会因为女儿拼命。我真拼命了，嘴里哇里哇啦地骂着畜生，用尽浑身的力气，从老公身后狠命地重拳出击他的屁股，他正低头呵斥女儿，一个趔趄往前滑拉两步，头磕在不远处的墙壁上。
他惊呆了，直愣愣看着我，女儿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好像没有知觉，也傻愣愣地立在远处。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我的眼里有东西挡住了视线。我一把搂起女儿，她好像吓傻，我安慰着她:“没事，宝贝，没事了，有妈妈在，不害怕！”呼唤一会儿，女儿终于打破沉默，伏在我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妈妈，我害怕，妈妈，我害怕，我想奶奶了，妈妈，我怕！”我感觉嘴唇上有一股粘糊糊的咸涩，几滴血滴在手背上，几滴泪滴在女儿仰起的小脸上，和她的泪混在一起。我俩紧紧抱着，坐在这个狭小屋子的地上。女儿抽泣的身子贴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我们一起等待着更大风暴的到来。上帝保佑！老天保佑！菩萨保佑！我心里不停祈祷着，祈祷老天爷帮帮我们。老天爷就是帮我们了，老公好像并没有继续发怒，他冷冷地看着我们，眼里飘过一丝迷离。是什么浇灭了他的熊熊烈火？我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意外，他居然没有再继续动手，老天就是帮忙了，感谢老天帮忙，感谢老天！
老公摔门而出，女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瞪着愤怒的大眼睛问我:“妈妈，爸爸为什么老是欺负你？为什么欺负你？”我止住泪看着她，竟无语。我要怎样跟眼前这个小不点解释呢？
“我要你跟爸爸离婚，我们不要跟他在一起！”我傻呆呆地瞪着女儿，这些话是从一个五岁孩子嘴里说出的吗？女儿像一只愤怒的小鸟，我要如何面对？
“宝贝，我们不要爸爸，他就没人要了，他会变成流浪街头的疯子。你愿意他流浪街头没人要吗？”这只愤怒的小鸟陡然变成一只悲伤的小鸟，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我不想让爸爸流浪街头，我不想！”
刚开始，我真傻！并不知道老公精神出了问题，一直想着他没事找事。没有给他及时治疗，我一直跟他对着干。直到发现他拿着刀子追着领导叫嚣着，胡言乱语地躺倒在单位地上，才知道他不是装的是真疯了，我才开始假装老老实实地顺从他。
生活原来这样苟且，跟我憧憬的完全不同。过年了，哪里也不敢去，串亲戚的路数早就扔到一边去了，担心反复无常的老公再捅娄子。我们三口猫在老家的老房子里，围着炉子发呆。炉子里的火很旺，火光映红了老公那双木呆呆的眼睛，小叔子傻呵呵地窝在墙角，拿着公公塞到他手里的排骨啃着，吃着笑着：“真香，好香！”公公瘦小干枯的身子骨单薄轻飘，一阵风就能把他挂到树枝上。他瞪着空洞的小眼睛看着俩儿子，眼光又转移到屋门外树枝上。寒风凛冽的枝头，一只小麻雀眼巴巴地瞪着屋里的大锅，大锅里的水嘶嘶作响，好闻的蒸汽翻滚着从门缝里涌出，飘进院子里。风吹起地面上轻敷的雪花，女儿欣喜地望着天空中飘舞的雪花问:“妈妈，为什么不去串亲戚呢？去年还有三姨姥的压岁钱，今年为什么不去了呢？”
“我们陪陪奶奶不也挺好吗？”我呆呆地看着墙上婆婆的照片，她胖胖的脸上笑开了花，乐呵呵地注视着我，我分明看见她眼中闪烁着泪光。妈，你在天堂还好吗？我还以为你正在黑乎乎的灶台边包饺子呢？推开灶火门，凉哇哇的灶台边空空荡荡，原来你偷偷溜跑了。你是害怕面对自己的儿子躲起来了？你要让我独自面对你儿子变化无常的一切吗？你怎么扔下我们不管不问？就在昨天，不，是去年，不不，是六年前。怎么这么快，你居然溜跑六年了！六年前，还记得我们一起在玉米地里掰玉米吗？你拉着我一起下地，在成熟的玉米地里掰玉米，那些硕大的玉米穗被你快速拧下然后放进筐里，一趟趟地来往穿梭在一人多高的玉米稞子之间。我很快就没劲了，躺在地头晒太阳。一边欣赏着远方的美景，一边眯着眼看你在玉米稞子之间忙碌。偶尔你会从玉米叶子的缝隙中露出头，满脸汗水笑呵呵地对我说“累了，歇歇再干吧？”我故意置之不理，眯上眼睛假装睡着，你又乐颠颠地掰玉米了。那时的你，总是用不完的劲儿，总是乐呵呵地说:“你看上成儿算是有福气，这孩子能干能吃苦，就是脾气有些倔”。
然而仅仅过了两年多，你所有的希望随着大儿子的变化无常瞬间崩溃。你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你脸上牵强地挂着微笑，总是安慰我说:“天塌不了，塌了妈顶着。小小别记恨成儿，他有病，你可千万别多想啊。小小，我和你爹百年之后，你千万别抛下成儿不管，他有病，我们不能坏良心不管他。”有什么还能比母爱的光更柔软？我咬着牙点头，为了曾经失去的母爱在你的怀里找到，我咬着牙坚持。可是，你现在走了，不管不顾地走了，母爱走了，我还要留在这里吗？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张晓红，女，笔名山鬼，1974年生，河南省平顶山市人。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发表散文，小说，及心理学文章三十余万字，倾心写作。完稿有长篇小说《白龟湖》，《遗梦白龟山》，《旮旯窝人在上海》；中篇小说《黑妮》，《疼》；短篇小说《扔儿的爱情》，《梦大改的脚步》，《备战》等数篇；散文诗歌以及儿童系列教育类文章5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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