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薄之始

鲁迅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及至如今,网上却风行:“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推测所有人”。面对这种日下的世风,有人拉出“彭宇案”的终审法官,说他才是始作俑者。其实,这种浇薄的风气由来已久。
大概从两晋以来胡风日盛之后,儒生在现实面前的无能导致国人对正统思想的不断怀疑。到清末西风东渐,这种怀疑终于激化成了“打倒孔家店”的“五四运动”。
胡风正浓的唐代,人们往往关注它多元精彩、大开大合的盛世气象。但也不能不说,唐代是中国人价值观被扭曲得最厉害的朝代。不然,李义府、安禄山之辈也不会蒙蔽天下、颠倒是非数十年之久。而正义之人却不断受到打击、压制,至少是赤裸裸的怀疑、讥笑。
广宗人潘好礼是靠“明经”入仕。和注重文采的“进士科”相比,这种仕途在当时并不被看好。一般情况下是外放州道县令。即便是转官中央也会很快被分发王府作为长史。潘好礼便被分发到藩王府做了名从四品的“长史”。
这王长史明明是皇帝派到王爷身边“掺沙子”似的人物,本来就不受待见。要想干的舒服,无非是曲意奉承,甚至帮虎吃食。就像《红楼梦》里替忠顺王向宝玉讨要蒋玉菡的那位长史官儿,颐指气使的样子像极了地主家收租的狗腿子。但,也有例外。潘好礼就是其中的一位。
他负责监督的人便是章怀太子李贤的儿子、邠王李守礼。应该说,要不是武则天野心膨胀,这皇位应该是李守礼的囊中之物。但命运阴差阳错,让他不但做了几十年的囚徒,还差点命丧于奶奶的杖责之下。所以当他坐稳了“富贵闲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玩”——把前半生的“玩”回来,把后半生的“玩”出来。
李守礼
这位王爷身边姬妾无数,子女多达近百人却无一成才。他到晚年每日出行还要携带大量现金,基本属于那种看见什么买什么的主儿。有人劝老爷子悠着点,可他却大嘴一咧,说:“我是当今万岁(李隆基)的哥哥,害怕死了没钱埋吗?”就这么块“拧筋肉”还明白“众乐乐”的道理,每次出城打猎都要带上一大票卫队、侍从,不搅个天翻地覆绝不回来。
他手下还有些个明白人,如源乾曜、袁嘉祚等,但也一筹莫展,无法劝谏。只有潘好礼挺身而出,躺在邠王的马前,仰天大呼道:“今农在田,王何得非时暴禾稼以损下人?!要先践杀司马而后听所为!”这明明是要搞“尸谏”嘛!被当众怒怼的邠王马鞭子都举起几次又无奈放下。从此,农忙时节城外的田间地头再也看不到邠王飞鹰走马的身影了。
很快,能力出众的潘好礼便被调任豫州刺史,成了大权在握的一路诸侯。但他仍保持着事务官事无巨细,通通过问的习惯。弄得那些好打“擦边球”,好当“黄花鱼”的家伙再无空子可钻。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震动全州,乃至全国的“奇事”。潘刺史的儿子想仿效父亲,考取明经科。潘好礼听说后不但没有半句鼓励,反倒拉长脸说:“经不明不可妄进!”其实唐代作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贵族社会,“官二代”的入仕还是大有捷径的。比如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便可享受“门荫”,无须挤科举的独木桥。
唐初的胶州总管丘和,作为和潘好礼一样的地市级一把手,15个儿子全部凭门荫入仕,当了高官。唐中期已降,“门荫”制度受到新兴地主官员的抵制有所收敛。但“二代们”仍能取得散职官位,跳过考试,直接参加吏部选举!应该说,潘大少爷此番力求参加明经考试,实在是有理想、有抱负的表现,活脱脱的“励志男”一枚!!但,潘好礼的兜头冷水还是泼了下去。
他正襟危坐,命儿子跪在面前,一口气连问了几十篇五经题!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猫爪下的黄鹂不会唱歌”,反正本来信心满满的潘少爷被问得哑口无言。这下,老爹震怒了,后果很严重!不但有“暴打一顿”这种常规操作,还命人把儿子戴上枷锁,绑在府门外示众。
我想,潘好礼这么极端化的处理儿子,一方面是因为儿子显然能力不够,有欺骗老子之嫌。更重要的是给那些一窝蜂往官场挤的“二代们”提个醒儿——没有真才实学就干脆别来丢人现眼,也给老百姓留条活路。
但就是这么一个铁面无私的正人君子在当时却遭到了“急功近名”的讥讽。有人甚至把他和身居宰相却盖布被的公孙弘相提并论。可叹这位为官几十年从不搞人身依附,家中穷得只用破桌破柜的好官儿,竟被可畏的人言逼迫,以风烛残年贬往遥远的温州出任别驾小官,最后病死于彼!
社会黑白颠倒,正邪不分,从唐代便形成了风气。只不过由于它300年的强大繁荣,人们忽略了这太阳中的“黑子”而已。可被污染的人心就是用1000年也净化不了呀,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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