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江涛 | 湍河简史

湍河是我家乡的一条河流,也是我们这座小县城的母亲河。她源自伏牛山,汇入白河,流入汉江,注入长江,最后奔入浩淼的大海。我家住在湍河边,从小在河边长大,使我见证了她一段简短的变化历史······

我记得小时候村人是吃河水的。我家住在村后,而河在村前。我家屋后有一口井,大半个村子吃水是从这口井里提,一盘粗大的麻绳就扔在井台上,谁来谁用。早上醒来,常常能听到打水人的谈话声和水桶碰到井台发出的声音。此事如今想来已有恍如隔世之感。而河边的人不愿走远,就吃河里的水。我曾亲见一位老人手提瓦罐,蹒跚走下河堤去提水。我年小,大人说,过去人们都是吃的河水的。而那时的河水清澈纯净,还有点甜,和今天的矿泉水一样。水浅的地方,能看到小鱼小虾在游动,水里的海绵挂在石头上随水波摇摆像老人的长长的胡须。鱼的种类也不少。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每天放了早学,和伙伴们一起下河,逆着水流,一边摸鱼,一边走,一直走到村头,上岸回家。河里有沙顾仑儿(这样发音,类似于金枪鱼)肥嘟嘟的,喜好钻沙。你脚踩沙子,感觉一动,就站住,用手去脚底摸,就抓住了。还有一种鱼叫黄刺梗,黄黄的,背上有根刺,它不藏沙里,一般在礓石海绵里游走,偶尔也会踩上,那就惨了,即使抓住它,脚也流血了。赶紧上岸,小伙伴掏出鸡鸡,往脚上撒尿,热乎乎的,据说这样就没事了。现在想来,应该是在消炎的。掏螃蟹须在岸边的泥洞里,手伸进去一抓就出来了,都不大,但很好玩。当然免不了被夹的,一般不疼,也有一掏掏出蛇的时候。有一个小伙伴就干过一次,“妈”的一声,扬手一扔,奔上岸,一早上没敢再下水。往往回到家,把小鱼小虾往水盆一放,赶紧洗手吃饭。这些东西搁现在都是绿色食品,可那时都是个玩。现在很主贵的老鳖,河里也很多。父亲曾用几把旧剪刀拆开做了个耙子,在河滩上耧老鳖,感觉耙子咯噔一下,掂耙子重搂一下,一只老鳖就四脚朝天被翻出来了。那时这东西没人吃的,都说旁腥气(很腥)。在锅里煮,把肉熬脱后,连肉带汤都倒掉,单留下老鳖壳,拿到药铺里换几毛钱。现在谁兴致勃勃地说吃元鱼,我都会不屑地说:旁腥气!的确,当年是我们扔的东西。

记得一年夏天,多日没涨水,水很浅,太阳把水晒得烫人。河里的沙顾仑儿鱼特别多,都是一筷子长,大拇指粗的。也很好逮,脚一踩一个,逮有多半洗脸盆,那一次是吃了,可惜忘了是怎么做的了,油炸还是红焖?已成悬案。河里也有大鱼,那须是涨大水,而且像我这样的小毛孩是没本事逮的。我的老表和邻居的大大,都长我几岁,会撒网,擅长此道。往往是蹲在河堤上看,发现鱼浪,就掂网下去,一般都不空手。有一次逮到一条三十多斤的鱼,大大被鱼尾巴把脸都扇肿了。

河的另一大乐趣就是洗澡。基本上每年一过端午就有人开始下河了。天热的时候,一吃过午饭就下河。而上学的伙伴也都是在河边聚齐的。我们学校就在下游河边,所以拿个脸盆,把衣服一脱放在里边顺水漂流,而我们则可边洗边玩,想想那时真的很开心的啊。也有和大人一起洗的时候。大人们一般都在晚上,劳累一天了,洗个澡,去去灰,解解乏。女的在上游,男的在下游,隔有十几丈远,月光如水,人影晃动,调皮的男人大声和上游的女人开玩笑,半大的小子们兴奋的打着呼哨,搞的我们这些小家伙也莫名的兴奋不已。几十年过去了,回忆往事,男男女女噪杂的,欢乐的声音好像还能听到······

到我上初中的时候,已进入80年代中期,改革开放已初见成效,轧水井在农村普及,人们的经济意识复苏,在河的上游建起了造纸厂,污水的排放使水质迅速恶化,先是不能洗澡,随后鱼也不能生存,河里是酱油一样的黄汤,离老远都闻到刺鼻的臭味。1988年我初中毕业,时年大旱,黄汤一样的水也没有了——河断流了。这是湍河历史上第一次断流。听我爷爷说,旧社会我们这里是个码头,河里樯桅林立,岸上货积如山。直到我高中快开学的一天,上游来水了,不是滚滚洪流,而是可怜的一点水,慢慢的往下游洇。我至今还记得自己站在桥上看水慢慢洇下来的情景,不知为什么,年少的我心头充满了悲哀······此后的水质一直如此,也有人呼吁过,但利益的金子在闪光,在诱惑,谁还在乎百姓呢!记得我从那时起就没再下河洗过澡了。

形势的变化大约是到90年代后期,因为这里离南水北调的源头丹江很近,为了北京人民吃上干净的水,国家采取了断然的措施,将污染企业全部关闭了。我的湍河也以此不再被污染了,可惜此时她已经虚弱得可怜了。这期间,因为大规模的建筑需要,原来巨大的沙滩已不存在,而且河床里的沙也被抽光,只留下大大小小的坑。记得小时候的沙滩多大啊,沙多细多白啊,我们光身子躺在上面,再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多舒服啊。现在人们跑到夏威夷不就是找这个享受吗?我们曾有的宝贵的资源都被我们自己毁掉了!

水不再被污染,可水量已经很小了。市领导们开发沿河景观,在我们村下游修了橡胶坝,拦了不小的水。前年还有个姑娘失足淹死。但往上游去,水还很小,根本问题是水源地乏水,哪能像以前的水,浩浩汤汤,清流不息。现在的水是很金贵的啊。

这条河还曾葬送了我的一位高中同学。高三那年,已过了端午,地里麦子也割完了,我们也快要高考了,是个星期天,学校要求大家自习,此君与三个同学到河边玩,此时刚下过雨,河水暴涨,几人打赌要横渡湍河,结果此君赌输。待另几人渡河后,发现此君失踪,大恐,也不敢再回渡,几人光屁股奔向附近村庄,向村人借了衣服,从几里外的大桥上跑回出发地,只见黄水茫茫,哪还有同伴踪影,坐地大哭之后,急忙报告学校。学校紧急施救,渔船渔网统统上阵,奈何水势太大,哪里找得到啊。三天后,下游四五里地,一妇人在河边洗衣服,发现面前漂一东西,仔细一看,似乎是人的尸体,惊呼逃走。经打捞,正是我这位同学。时尸体已膨胀如鼓。运到火葬场火化。全班同学都十分哀痛,大考在即,痛失同窗,哀哉哀哉!不少同学更是当众嚎啕,哎,情何以堪!

湍河在这三十多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的变化也是我们这个社会变化的一个侧影。一条美丽的河流的消失,一条河流的美丽的消失,不能不说是我们自己毁了她。在北中国,和她一样命运的河流何止千条万条?谁之过?是人类,是人类的贪欲,人类啊,救救自己!

(图片来自于May)

作者简介:郑江涛,70后,河南邓州人,市公安局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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