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年那月【征文】
那年那月
那个年月,在农村,农民可谓一贫如洗。大炼钢铁,别说锅铲瓢盆,就连门栓搭扣,也一并扔到土炉里去了。农家不见了炊烟,1958年大丰收,地里成袋的粮食,没有哪个想到扛回据为己有。见证了夜不闭户,道不拾遗。我那时上小学,清楚地记得,我们十来个孩子,被集中到同学秀红的家里,在大食堂吃饭,晚上在煤油灯下学习,然后挤在大炕上睡觉。开始觉得新鲜、热闹、好玩,可到后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食堂里的窝窝头也不管饱了,粥越来越稀,用红萝卜、白萝卜凑数,美其名曰“金丝粥”“银丝粥”。“低指标,瓜菜代,六零年,跑得快。”口号喊得山响,但丰年好过,歉年难熬,真是度日如年啊!食堂散伙后,人均月十几斤口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得胡弄着填充肚子。
印象中那时能拿来充饥的都吃遍了。草籽吃过,干红薯蔓的叶子吃完,又把梗碾碎,掺上红薯粉,团成粑粑下咽。采来柳叶,焯水,泡过解毒,凉拌充饥。吃过榆树叶,再吃榆树皮,记得村里的榆树主干许多被剝成了光杆。我本家的六爷爷,他们家吃的是棉花籽做的干粮,不好消化,排便困难,憋得他难受,喊爹叫娘的,生不如死的感觉。无奈,我六奶奶就用篮子锁的半圆形锁提,给他往外掏。求生的欲望,廹使人们放下尊严,寅吃卯粮。春玉米还没成熟,好多人隐进青纱帐,掰下来啃着吃,红薯还未长成个,就挖出来生着嚼……
吃糟糠饭,还要干牛马活。饿死人的年月,牲口也越来越少,于是就用人工来代替。那时的顺口溜:“队长队长别害怕,今年脱不了人拉耙;队长队长别着急,今年脱不了人拉犁。”人拉车,人拉耙,人推碾子人推磨。记得有一次我们队死了一头小马驹,是被一条键牛用牛角挑破肚皮死的。少了一壮劳力,许多社员都心疼得哭了。大干快上的年月,极左思潮泛滥,农忙的晚上还要加班鏖战,有时过年过节,还要插着红旗大干。那些年,庄稼人的日子真是难呀!
那个年月,三转一响都买不起,更甭提豪车了。那时农村出行多是下步走,“11路”。记得小时去姥姥家,40里路,早上踏着露水出发,曰过中午才到。上高小在邻村,读中学在县城,都是徒步。记忆犹新的,是1964年春的一个周末,吃完午饭,和邻村的几个同学搭伴返校。由于1963年特大洪水还未退完,要绕道审坡村然后上公路。每人肩挎一小布包,边走边聊边玩,不显时间,也不觉累。路过一斜坡时,发现茅草地里雨后春笋似地长出许多“杠子”(土语),那是一种小吃,是儿时的最爱。心血来潮,几个人边拔边吃,忘了时间。40里地,到达学校时,教室里已灯火通明。这里悠哉游哉,那头各自的班主任却正着急上火地点名找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由于从小练就了“童子功”,1966年步行大串联时,或韶山或北京,打起背包,拔腿就走,毫不怵头。现在70岁年纪,或逛街或旅行,都不在话下。俗话说“脚上泡是走出来的”,我们健步如飞,受益终生的功夫,则是从小在贫困条件下练就的。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俗语,更是现实。那时的衣着,打补丁是常态,黑灰蓝主色调。说说我的婚服。我结婚时已上班几年,仍未“脱贫”。老照片显示,上衣是灰色的卡春秋装。中线处被火星烧了一小洞,作巧把有机扣往里移一点,遮住了瑕疵;下身是深天蓝色裤子,还是我堂妹借给我的布料;一双咖啡色的鹿皮鞋。没备车马没有花轿,几辆自行车,就把自己给“打发”了。没有什么不称心,感觉挺正常。可别不信,当场还听到了“粉丝”“干净利索、洋气”的点赞声。
谈到穿戴,一块包头的方巾,缠绕在我的心头,几十年挥之不去,成了永远的痛。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1974年春节刚过,我母亲心脏病发作,病逝于县医院。我那时刚毕业,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为她买的寿衣。懵懵懂懂地,没有买头巾。当时我大娘做主,就用了母亲生前那块半旧的。等过后静下心来,就追悔莫及了,一直感到对不起死者。想着母亲命如黄连,从小讨米要饭,嫁到我们家后,也是缺衣少食,家里地里,拉扯我们姐弟几个很是不易。积劳成疾,缺医少药,40多岁,过早离世。临去连一块新头巾都没戴上,真是让人痛彻心扉!我弟弟也多次提及,说如果搁到现在,借钱也要给老人做心脏手术,让她多活几年。子欲养而亲不待,贫困的苦,心中的痛,是我们,几乎也是所有的晚辈,无法治疗的顽疾。
贫穷,不仅带给人苦难,往往会诞出愚昧无知的怪胎。这里讲二个奇闻。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村小西街,有一个叫老坡子的中年男子(我们都这样称呼他),瘦高个,老实巴交,不是很精神。他老婆披散着头发,和他智商类似。这个人去岗南水库挖河回来,背着一个破铺盖卷。(不知为什么他一个人单行)我们村处在清凉江的岔道,西、北、东三面环水,到家要在村北趟过一条河。水不深,多在成人膝盖上下,但水面很宽。大约是深秋季节,水很凉。猜测是由于冻饿交加,快到南岸时,他昏死在水边了。故事的主人公,是住北街口的一个中年妇女,人高马大,说话办事大胆泼辣,我叫她xx嫂。不知那天她去村北河边拾柴火还是干什么去了,反正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事发现场。人命关天,绝顶大事,可她并没有回村报信,而是从死者身上拿下泡过水的铺盖卷,擅自回家了。这事在当时当地引起巨大轰动,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指责、鄙夷、讥笑、漫骂,那个人被唾沫星子淹没,多少年都抬不起头。这怨不得别人,是她自食其果。为那一文不值的破被子,不念乡情,不讲礼义,丧失做人道德,成为另类,为常人所不容,所不齿,她是咎由自取。
另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中年鳏夫。他姓x,人称x罗锅。滿脸皱折,一幅凶相,说话有些结巴。那时他的显赫身份是造反派头头。一个光棍,带着几个孩子,日子过得很紧巴,应该按分守已地过活。可是他不,每天戴着红袖章,象打了鸡血似地,喊口号,搞批斗。一会儿喊打倒这个,一会儿想斗倒那个,抓住批斗对象往死里整。我六爷爷家一个叔叔,是村团书,人挺好。x罗锅一伙扬言要把团书扔到水井里,把人吓得东躲西藏。我在县城上中学,没有招谁惹谁,他们把匿名信投给班上的工宣队,抵毁我。这类人渣心理阴暗,见不得别人好。小人得势,平民百姓恨之入骨,敢怒不敢言。但老天有眼,恶有恶报。在一次大队批斗会上,他一激动,喊错了口号。应该是:xx人他,反对xxx思想!x罗锅乱中出错,漏掉了主语“xx人他”,直呼“反对xxx思想”。这在当时是反革命罪行。于是人们一拥而上,报仇报冤,把他五花大绑,送到公社,关押游斗,斗人者瞬间成了被斗。这在现在看来是政治笑谈。可在当时没有谁出来证明事实真相,人们心里明镜似的,知他是口误,可就是不说。为什么?因为他作恶多端,坏事作绝,结怨太深。至于他的家人及盟友,哑巴吃亏,有口难辩,更主要的是势单力薄。折腾没多久,深冬时节,x罗锅就一命呜乎。
后面还有重头戏。在处理他的后事的时候,其家人认为他辱没了祖宗,更主要的是没钱买棺木,只用一张苇蓆包裹了事。队里人帮忙在墓地刨了个坑,把蓆筒往里一滚,七手八脚,大块小块的冻土坷垃,动镢动锨手脚并用,堆起了一个土馒头,于是乎这个人就从此消失了,走向正规后这事也没听说有后续下文。过后冷静地想想,这应算是一出闹剧,反面教训从正面分析,从道义上讲,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裕,也不论何时何地,人之间都不要死掐硬斗,要和谐相处。为人处事,要付出真心、良心、善心,要遵天理,顺民意,如此,则人民安定团结,国家繁荣昌盛。在农村,耳闻目睹的一些事,不仅荒诞离奇,且带有浓厚的迷信色彩。
小时候,几次听我二个大娘讲述狐老仙的故事,类似聊斋的一些情节。吓得我心惊胆颤,赶紧把耷拉在炕沿下的双腿往里边收。记得在吃食堂期间,食堂斜对面的一位年过半百的小脚老太太,不堪疾病折磨,用剃头刀把颈动脉割了,然后走到大门口求救。那血淋淋的场面,致使半条街的乡邻被吓破了胆,白天都不敢走近她的大门。农村错综复杂的矛盾纠纷,有的源于贫穷愚昧,有的因为其它。许多男女老幼死于非命,产生了关于淹死鬼,吊死鬼,血腥鬼等的传说。对于我来说,除了怕苦怕累,我更怕的是“鬼”和黑。晚上鏖战回来的路上,我不敢“打前”,也不敢“殿后”,总是往人中间挤。我舅舅家四十年前出过命案,至今未破,我表妹在房内被杀害且现场遭破坏。想想就毛孔痉挛,几十年来我从不敢登门。不怕人笑话,到这个年纪了,在农村老家晚上入厕,都要人作陪。所以,我不喜欢农村的单门独院和黑灯瞎火,我向往城市的高楼大厦和灯火通明。单凭这一条我也要跳出农门,奔向城市。
促使我奋发努力的导火索,是一张八分钱的邮票。1968年毕业回乡那阵,感到沉闷彷徨,和外界书信联系多了点。我父亲心疼邮资,指责我乱花钱。我尽管有所理解,仍忿忿不平。认为这世上谁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尤其作为女性,结婚生子沦为农家主妇,读的书就白瞎了。那不是我的初衷,我要跳出农门,捧上铁饭碗。于是回乡后,我初中毕业教初中,边教边学,七块钱的代课费,我教了三年多。由于表现还可以,被推荐上大学,而且是第一批。转正后吃上了商品粮。后来工农兵大学生文凭“贬值”,就再接再厉,在职上电大,又是第一届。上电大可不像上次进修那样轻松自如。要工作、学习、家务一肩挑,更要命的是记忆力衰退。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自己认定的事,咬牙也要坚持。于是,几公里的上班路,有车不骑推着走。去时背政治,回时背历史,晚上边哄孩子边背语文。健忘失眠,就补五加参。为了提高记忆力,我还编了不少顺口溜,到现在都记得。比如记声母的发音部位,其中这样记:……gkh,jqx,舌根舌面要记真……事半功倍,效果挺好。就这样拿文凭,竞职称,过五关,斩六将,遍尝五味,修成正果。手头拮据,就省着花,过了几年穷日子,却从不要亲戚朋友接济。话又说回来,那个年代进修,不交什么学费。经济上,个人付出不多,政府投入不少。我们都懂得感恩,工作勤勉,无私奉献,报效祖国。这是我们这代人的共同特点。
贫穷已成过往,如今民富国强。吃糠咽菜的味蕾,现在吃什么都香;翻看收藏的婚照,名牌服饰从不向往;告别仄逼漏雨的土屋,感觉住所皇宫一样;曾经推车拉犁的臂膀,仍可自如地洒扫厅堂。与时俱进,紧跟潮流。与诸君相约,乐享盛世华年,见证时代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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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封金花,女,共和国同龄人,籍贯河北衡水。老三届初中生。72至73年底毕业于衡水师专,82至85年毕业于电大。都是中文专业。除了进修,其它时间都在中学任教。现长住海口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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