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富海 | ​魏公桥上惜魏公

魏公桥上惜魏公

文|马富海

一

魏公桥藏在南阳市的繁华里。

一个三百万人的现代都市，喧闹，繁华得像波涛汹涌的一片海。一个骑单车的人的汇入，如同精卫鸟投掷到东海里的一枚小石子，瞬间就失去了行迹。但要沉落到暗流涌动的海底，又不知道会等到何年、何月、何日。

海底就是魏公桥。我准备站在魏公桥上，于凌厉的寒风中，体会一下三国时代的战火的炙烤。

魏公桥，就像一个质量巨大，而体量极小的中子星。它扭曲了时空，也塌陷了时空，使我的人，若一颗被它吸引的小彗星一样，在接近其旁时，远离；又在远离之后，再接近。绕、转，近、远。在围绕它转圈的过程中，我仿佛在一层层沉入历史深处，渐渐进入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

感谢沿途的曲折往复，让我不仅把城市的现代气息、以及恼人的喧嚷甩到了身后；也将心里的芜杂，混乱，梳理成了小辫子，扎在了脑后。当我一个人漫步上桥的时候，体内早已经热血沸腾，汗湿内衣了。仿佛我真的已经走过了长长的岁月甬道，走近了那场烈烈焚烧的战火。

站在魏公桥上，俯视桥下的涓涓流水，沐浴着桥上的冷冽北风，我似乎听见曹操策马狂奔的马蹄声，和桥头噼里啪啦的火爆声，以及百千万将士奋勇搏杀的呼喊声。

二 

哦，魏公桥，古宛城护城河上的一座普通的小石桥，也是魏公曹操的伤心桥啊！

公元197年，挥兵征伐荆州的曹操，未动一刀一枪就占领了宛城。张绣的投降，让曹操挥鞭之间，就占领了荆州的北大门，使占领南方的机会，一下子摆在了曹操的面前。可惜，曹操还没有准备好。胜利来得太容易，让生性随便的曹操，找到了一个放飞自我的空档:他把大军留住城外，自己率亲兵入城，晚上，把张绣的寡婶叫到了自己的床上。

感觉受到了侮辱的张绣，刚投降，又反叛了。

很奇怪，曹操作为三军统帅，占领一地之后，想玩一个女人，还不容易？干嘛要招惹张绣的婶母呢？

三国历史上，类似的故事，还有一个。

赤壁之战后，奉命收复桂阳的赵云，因为桂阳太守赵范的投降，顺利进入了桂阳城。赵范为结纳赵云，真心表达归顺刘备的诚意，把自己的寡嫂送给了赵云。惹得赵云愤怒，愤而出城。感到恐惧的赵范，降后复叛。但早有防备的赵云，反戈一击，再次顺利占领了桂阳。

曹操纳降将寡婶的故事，与赵云拒降将寡嫂的故事，放在一起比较，很有意思。

首先，我们看出，当时的社会风气，名人纳寡妇为妻妾的行为，是正常的社会行为。这和后来的宋明理学出现后的保守的风气不同。所以，曹操胜利后，放飞一下自我，并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第二，纳降将家的寡妇为妻妾，背后的思维是什么？究竟是侮辱？还是亲近？

从曹操和赵范的做法上看，应该是当时比较盛行的一种拉拢亲近“敌”人的政治手段。刘备占领四川后，纳了四川名士吴壹的寡姐为妻；曹操的儿子曹丕，在彻底打败袁绍后，也纳了袁绍的儿媳甄氏为妻。人长得美，被看中，当然是一个原因。但更深一层的原因，恐怕是想用联姻的方式，拉拢投降一方的人心吧？夺了投降者的妻子，肯定是侮辱性的。但这是寡妇啊！是要再嫁的人啊！这个曾经的敌人的亲近的人，都变成了我信得过，还将为我生儿育女的枕边人。敌人，我已经接受你们了，我已经放开自己心怀和未来交给你们了，你们还需要与我为敌吗？我这样做不是最大的信任吗？

除去小说里，作者故意塑造赵云完美的人格和曹操的蛮横之外，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接受张绣投降的曹操，是非常真诚，非常坦荡的，是一心要接纳张绣的。而投降的张绣，反而更像是伪降。

至于赵云，被小说塑造得太脸谱化了：道德的粗线条，使他有些不近人情，疏离人性，有些假了。正如刘备所言:这是一桩美事啊！子龙为什么要拒绝呢？他的拒绝引发了一场叛乱啊！是赵云怕中美人计，重蹈曹操的覆辙吗？不是，因为他已经有防备，不怕这个。会不会是赵云政治上谨慎，没有刘备的批准，不会冒然接受一个降将的好意呢？或者是赵范压根儿就不够体量，赵云犯不着去接受一个可以轻易碾压的投降者的拉拢吧？一个词，两个字，赵云"清高"啊。

与曹操的主动，真诚，甚至是在冒险结纳张绣的行为相反，赵云明显地对降将赵范，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不信任，不真诚。在胸怀上，无法与曹操比博大。

三 

张绣再次反叛后，夜袭温柔乡里的曹操。曹操的亲兵卫队长典韦，血战而死；曹操的长子，被他视为最理想的接班人——曹昂，让出自己的战马给曹操逃跑，也战死；曹操的侄儿曹安民，也被乱军砍死。仓皇逃跑的曹操，在儿子，侄子和名将典韦，以及亲兵卫队的拼死抵抗下，从魏公桥逃出宛城，跑回城外自己的军营，得以保全性命。

魏公桥，宛城护城河上的小石桥，是一个生死界线啊！过了魏公桥，曹操就安全了，过不去，曹操就会与他的大儿子一样，被砍死在宛城里。魏公桥是曹操的保命桥。保命的，就是爱将典韦和爱子曹昂。

《三国志》记载，典韦等人死守曹操大营的门口，堵住了张绣的军队。我以为那是不确切的。一座军营，或者宅院，早被偷袭的人攻进来了，要堵那个大门？是逃跑的后门吗？后门之外，就没有设伏兵吗？这种偷袭，会不是四面包围，全面进攻吗？

不，典韦，曹昂，曹安民，以及曹操的亲兵卫队，是退守在魏公桥的桥头，他们在桥上组成了一道钢铁城墙，用自己的鲜血、生命、和钢铁意志，为逃跑的曹操赢得了充足的时间。

等张绣的大军，完全杀死曹操的亲兵之后，冲过魏公桥，他们只看到空荡荡的夜野，而远处的黑暗中，漫山遍野的曹军，正如洪水一般奔涌而来。

这个时候，张绣知道，晚了，曹操已经成功出逃升天了，自己再无机会消灭曹操，也错过了取代曹操，进而一统天下的机会了。

四    

我很想知道，最后打败张绣，并又一次接受了张绣投降，进入宛城的曹操，在通过魏公桥的时候，心里是怎样想的。他会不会从战马上跳下来，站在桥上，陷入长久的沉默，并留下悔恨又伤心的眼泪？

英雄曹操，不是没有失败过，也不是只这一次狼狈不堪。

在刺杀董卓不成，连夜东逃的途中。

在讨伐董卓的荥阳之战，被徐荣打败，被箭射中时。

在与马超的对战中，战败，逃到小木船上，过渭河，许诸一手划浆，一手举一个马鞍子，为他挡如雨的箭矢时。

在华容道，疲惫不堪的曹操，后有孙刘联军的追击，脚下泥泞，只能踩着同伴的尸体北逃。

哦，失败，挫折，困厄，从来都是纠缠着胜利者的生命，只是英雄不怕这些，因为他们总能超越。

在曹操所有的失败和逃跑中，都没有魏公桥上这一次狼狈、惊险、痛心。

曹操有两个“万人敌”的亲信宿卫:典韦和许诸。这两个最受信任的武将，是曹操的左右护法、中堂门神，一直都守护在曹操的身边，是他上阵杀敌的武胆，也是他最锋利的武器。有这两个人在，最危险的时候，也会在曹操周围，建立起一道最坚固的，也是最后的防线。千军万马是曹操所向披靡的铠甲和长矛，典许二人，是曹操身上铠甲的前后护心镜。典韦死了，曹操的前护心镜碎了。他的右手，没有可以放置的扶手了。右侧空了的曹操，再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放置右手的扶手，他就像是坐在只有半边扶手的太师椅上，右手空了，内心，也空了一半。

曹昂死了，曹操再也找不到如曹昂这样合适的继承人了，不是他的其它儿子不优秀，而是没有一个比这个更优秀。曹昂的死，也让曹操阵营里，陷入了不必要的内斗和内耗。

魏公桥真是魏公的伤心桥啊！

五 

公元209年春天，赤壁之战失败，伤亡惨重的曹操，带着残兵北撤，再一次路过南阳。这一次，他没有进南阳城。因为他怕走魏公桥。

他从来都不怕失败，因为他每一次都能从失败里站起来，去迎接新的胜利。但这一次，他还是不敢走魏公桥。因为他怕的不是失败，是自己的未来。

就在上一年8月，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以全力进攻江南，一统天下的时候，他路过南阳城。那时，他内心是非常自信的，他认为，凯旋而归是对儿子、侄子和典韦最好的祭奠。然而，现实是，他失败了。

这次如果胜利，他可以用成功告慰魏公桥前的死者；可以用胜利掩盖内心的悲伤和痛苦；可以用一统华夏来超越过往的失败和狼狈，但残酷的现实是，他又一次失败了。

这是在未痊愈的伤口上，又割了一刀，并撒了一把盐啊！

这一年，出生于公元155年的曹操已经54岁。在三国时代，这个年龄的人，已经进入老年。进入老年，意味着人开始保守稳妥，开始走下坡路；意味着时不我待，很少有机会能重来；意味着很难再有机会完成自己，以及自己的儿子，和下属们共同坚信的一统天下的理想；意味着自己无法完成的事业，将由自己的下一代扛起来，继续奋斗。而这个最理想的下一代，在这里战死了，自己的事业，会不会也因此而被断送掉？

路过宛城，带领败兵北上的曹操，骑在马上，肯定会回头望一望宛城，望一望魏公桥，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End--

审稿:魏俊朝   图:网络  美编:M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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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马富海，河南新野人，就职于新野县樊集乡中，爱好旅游，钓鱼，看书，作文，吟诗，独坐，睡懒觉。床上日月长，梦里天地广。视睡好觉是重要的事，别的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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