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亲的守望

母亲的守望

远远地我望见村庄的那一头,有两棵四十多年的大柳树,树身挺拔高大,树冠绿意浓浓,万条柳枝垂下,一半遮掩公路,一半覆盖院坝,树下有一个身影在晃动,那是母亲的守望。我的脚步更急,穿过枝繁叶茂的树林,绕过生机蓬勃的绿草,大步朝自家门奔去。

我的家背依千山万壑的方斗山(又称大山),面向连绵起伏的小山,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形成两山夹一槽的地貌特点,就像一位卧槽的巨人,腿脚难伸,步履艰辛。我的父母就在这样一个夹皮沟里养育儿女六人。虽然生活环境有些艰辛,但我们的家境也一天天发生变化,那都因源于父亲是煤矿退休工人,母亲是农民,“一工一农,吃穿不穷”的家庭格局。可是,天有不测风云。1986年农历的腊月,我的父亲突然撒手人寰,走时还带着满身的泥土,带着未尽完的义务,更带着对儿女难以割舍的牵挂走了,享年61岁。那年母亲57岁,家中还有四弟妹未成家,有的还在念初中和小学,整个家失去了顶梁柱,完全崩塌了,我们没有了父亲,母亲从父亲肩上接过重担,守住这个家,守望着六个儿女,守护这片土地。

父亲走得匆忙,家里新建的四间砖木结构的房子还没有修缮完毕,院坝未平,沟坎未砌,母亲凭着身上那种特有的韧劲,不愿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独自扛起父亲未完成的家业,起早贪黑,白天东奔西走联系建筑材料,运进运出,辛苦操劳,夜晚还要缝补浆洗,轻活重活全凭一人肩挑背磨,从没在子女面前叫一声苦和累。我们看到母亲一天天老去,感万物沧桑,品心灵悟语,才觉远去的时光里,每一段都藏着一个故事。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常常在为母担忧,父亲在世时,重活全是父亲包揽,父亲走了,母亲一人能担起这份家业吗?曾有好心的人劝母亲改嫁,找个老伴一起过晚年。母亲却说:“我不能让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我的脊骨,让儿女们说不起话,我得守住好这份家业。”母亲的一句承诺,凭着心里的一股力量,一种不服输的思想,自立、自强的犟劲,一天一天的积累,把父亲在世时修建的四间砖木结构房屋修缮一新,墙里墙外粉刷得白亮白亮的,平整院坝,修建厨房,砌堡坎,盖房梁,将普通的瓦换成琉璃瓦。

我回家看到房屋翻新了,母亲才告诉我说:“你爸走后,房屋多年未检修,有的瓦破了,有的被风掀开了,一遇下雨房屋就漏,你们都在外忙工作,大事小情无人帮,当时确把我难住了。我又一想,没有你爸在我仍要把家业守好,输钱输米不输志。我就走亲窜户,忙里忙外,请村里的三亲六戚20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排成长队,像玩马马肩的一样,把瓦传递到房屋上,传的传,盖的盖,一天的功夫就完成了。”我就知道母亲是一个要强的人,不愿透出自己的心酸,一人承受大量的善后工作,清理泥土、瓦片,把房前屋后整理得干干净净,打造成为新农村建设的亮点,每次村民小组开会都集中到我们家院坝。

母亲守住了家业,没有让九泉之下的父亲失望。可要把子女个个培养成文化人谈何容易?书学费、生活费从何处来?母亲想了想,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不能耽误孩子上学读书。在母亲的规划里,养猪、养鸡、种菜变卖后筹集弟妹的书学费,只要他们学业有成,能读到哪里就供到哪里,独自担负起培养教育子女的责任和义务,既当父亲又当母亲,日子过得也确实艰难,弟妹们吃了不少的苦头,最终成为一个“工农兵学商”的大组合家庭。

那时,二妹已是煤矿的电工,更重要的是乐观向上,是我们家的活宝,走到哪里,哪里就充满欢声笑语,在性格上也承袭了母亲不服输,自强不息的个性,干一行学一行,一学就会,工作上常是单位表扬的对象;大弟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勤奋好学,文笔很好,单位上的一些请示、汇报材料、总结等非大弟莫属。所以,加班加点成了家常便饭,超负荷的工作量,比单位哪个职工都辛苦,仍坚持不懈地努力,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夹皮沟,更是走出大山,走上了领导岗位,出版了好几本书,在当地一带小有名气,母亲看到了希望,更是家中的骄傲;二弟企业下岗后,经商办企业经营得红红火火,母亲也放心了;唯有三弟和幺妹读书的事还放心不下。母亲说:“我就是瞎字(个字)不识,吃了不少的苦头,我再苦再累也要送他们上学,把书读完。”三弟高中毕业后到了部队,成为一名军人,后来转业到了地方参加了工作,练就一手毛笔字和钢笔字,饱经企业下岗的痛苦,历尽艰辛,一步一步也走上了领导岗位;幺妹心地善良,勤劳本分,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她是一个坎坷最多的人,经多少磨砺后才成长为物业公司的中层干部。

弟妹们长大了,把家都安在城市里。我们小的时候,是母亲拉着我们的手长大,现在母亲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常独自黯然落寞,我们多次给母亲做工作,要她住进城里,与她的儿女住在一起,可母亲怎么也不愿。她说:“我在家里习惯了,哪里都不去,家里有电视、电话,又不缺啥,比你们在城里住好些嘛。我要留在家里守住你父亲留下的那份家业,守着你父亲那座坟茔,如果我走了,你父亲一人在那里会孤单的。”

母亲就这样一直守在家里,我们说服不了母亲,六姊妹只有用星期天的时间或节假日,常回家看看她老人家。时间久了,母亲就养成了一种习惯,柳树下常放着一根小板凳,每当她苦了、累了、想儿女的时候,就在柳树下朝着儿女们回家的方向张望,或在手机上的设置处拨电话号码,每次电话的那头,母亲总是重复着那几句话:“不要担心我,你们把工作搞好,自己照顾好自己”。要是哪一个人的电话打不通,她就整夜整夜地担心,睡不着觉,夜晚数着天上的星星盼天明,白天站在柳树下朝着儿女们回家的方向盼呀盼,尤其是每年她的生日和春节,母亲的守望无时不在,已融入了心里。

母亲一人就这样一直孤独的守望着这个家,守望着她的六个儿女,守护着这片热土地,因为,那是她笑过哭过的地方。

1982年,农村开始土地承包到户后,那时父亲还是一个强劳动力,又能吃苦,一家四个人的承包田地,犁田、栽秧、鞑谷不用请人,庄稼施肥全凭父亲到煤矿职工厕所担人大粪,每天天不亮就要到厕所旁守着。厕所分上下层,用石头砌的粪池,上层是砖砌的,有20多个蹬位,建在公路边,与小河沟相伴,粪坑露在外面,人就站在粪池坎上,用一个粪瓢将粪刮到粪桶。一次在刮粪的时候,父亲手拿着火把,意外地捡到几十元钱,父亲把火把一举,问:“上面是谁掉钱了?”解手的人见火光,吓得惊慌失措,提着裤子往回跑,父亲非明听到上面有奔跑的脚步声,就是无人认领。父亲把钱用水冲洗干净后一数70多元,在八十年代初,70多元钱是个什么概念?父亲又到职工宿舍才找到失主。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仍一直守着这片土地,地里的活,栽秧鞑谷,从未叫过苦和累。就是犁田具体,一无耕牛,二不会犁田,有时就与别人换工。但也不是长久之计,还得自家要有人学会犁田。

一次,我三弟学校放农忙假,母亲叫他去学犁田,可他一点犁田的经验也没有,不知怎么吆喝牛停下和转弯,在惊慌失措时,他想到了学校体育老师上课时的口令:“齐步走、立定,向右转”等,一人一边扶住犁头,一边吆喝着牛,对牛的口令就是“齐步走、一二一、向右转”。一块干活的人见了都忍俊不止,有好心人才帮忙把田犁完了。母亲听说三弟犁田的趣事后哭笑不得。她怕孩子担心,有时没耕牛犁田的时候,母亲就用锄一锄一锄地挖,搭田坎,栽秧、施肥,用辛勤的汗水浇灌出田地里的庄稼比相邻的长势还好,一粒不少地上缴国家提留粮。

1999年,农村开始实行退耕还林政策,母亲把父亲身前栽的桃树、梨树更换了新品种,栽了一些香樟、板栗、银杏、柚子树等,长势喜人。我们也特地弄回一些松树苗、柏树苗、杉树苗、桂花树苗等树种在坡度25度以上的农耕地上,实行退耕还林。父亲坟的周围全栽满了松树、柏树、香樟树,父亲就躺在树林中,成为树林的守护神。

2006年,国家实行农村免交两税提留,农民自己做来自己吃,母亲更是故土难离了,我们多次给母亲做工作,年岁大了,身体不行了,还是搬到城里去住,早晚有个照应,母亲就是不去,她说:“现在农村不缺啥,自己做来自己吃,有电视、煮饭有天然气、洗澡有太阳能、出门就是马路,夜晚还有路灯,空气也好,比城里的空气好得多!”

今年母亲年过九旬了,仍不离不弃,守住这份家业,守望着儿女,守护着这片热土地,头发全白了,背驼了,听力差了,视力也不行了,一次次的守望,守望成一尊雕塑,定格在两棵大柳树下。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高兴兰,笔名兰草,女,土家族,大学毕业,重庆市作协会员,曾在《重庆日报》《重庆晨报》《重庆晚报》《重庆文艺》《中国民族报》《中国地方志》等报刊发表过多篇散文、评论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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