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补课”就能减轻家庭负担?根本问题是对体力劳动恐的惧
“双减”政策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牵动了无数家庭。包括我自己孩子的兴趣班,因为其中有一个是英语学习,虽然只是在线授课,一周两次,一次半小时,现在也已经通知要停了。
作为父母,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过得轻松一点,快乐一点,有个愉快的童年记忆?谁愿意天天逼着孩子去学那些自己都不感兴趣的东西,孩子也不一定喜欢的东西呢?作为父母,难道不心疼孩子吗?当然也心疼,但现实的压力摆在这里,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正是因为现实的压力,才导致了父母越来越内卷,越来越在教育上增加投入,为孩子换一个更好的未来。
因为孩子无法回避的现实就是,这个社会已经是一个严重分层的社会,每个层级都对应着自己的生活方式、文化认同和价值观念。而且,这些分层还在逐步的固化。从二三十年前的拼爹,发展到今天,已经不只是拼爹了,还得拼爷。别人家的孩子有前面两三代人的积累,有十几套房,你的孩子只有一套,你能感觉压力不大吗?这是一个大前提。
第二个前提是,我们的教育最终都是要通过考试来验收成果的,而验收的结果就是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从上学开始,他将要面对无数次选拔考试,而每一次考试都是要将人分成三六九等,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要让一部分人成为人上人,一部分被淘汰下去的人逐步沦为社会底层。所以,在一个存在考试的教育体系之下,教育最终都是要跟着考试的指挥棒转的,考试怎么考,学校就要怎么教,父母就得怎么卷。
而我们这个社会目前的一个严重的问题其实在于对体力劳动的恐惧。虽然今天中国的城市化率已经达到了65%,但毕竟三十年前还只有30%,也就是说,至少一半的城里人是在过去的三十年前里才刚进入城市,才刚摆脱农村的农业劳动,也就是体力劳动。这些人正是今天鸡娃的主力军,因为他们吃过苦,干过体力劳动,所以他们不想让孩子再去干体力劳动,再去吃苦,想让孩子未来的生活能更好一些。
理论上说,或者嘴上说,我们经常也会在各种媒体上看到诸如劳动者是最美的人之类的说法,但谁心里都清楚,作为一个体力劳动者,在今天的中国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四十年前,曾经有人激烈批判过脑体倒挂的问题,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大家都觉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现在终于正常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体力劳动者不仅收入低,而且社会地位低,处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当然也处在鄙视链的最低端。
比如说吧,在过去这十年里,不仅是影视剧,而且是网上的言论,都在谴责凤凰男、凤凰女,在嘲笑和鄙视他们,不仅鄙视他们的价值观,还要鄙视他们的父母、家庭、兄弟姐妹。但在过去这三十年里进入城市的人里,这种通过高考进入城市的人起码也要占到三分之一吧?但他们的生活,在过去这些年的都市生活剧里,完全处在负面位置。无论是《欢乐颂》里的樊胜美,还是每年春节都会出现的网上的要回老家的男朋友,都要被千万人唾骂。
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每个人的生存状态其实都是焦虑的,这种焦虑不是像以前那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焦虑,对每个刚脱离体力劳动、过上中产生活的家庭来说,都知道自己这种生活是非常脆弱的,随时都会被社会发展的高铁甩下去,成为被淘汰的那种人。自己没有亿万家财,没有十几套房子留给孩子,他们能做的只有根据自己的经验,让孩子在教育上能不输在起跑线上,不比别人落后太多,还能有机会和别人的孩子有一次平等竞争的机会。
也就是说,在今天这个环境下,教育的内卷和孩子负担越来越重,这是实情的结果,而不是原因,是症状而不是病因。如果不解决根本性的问题,不改善社会财富分配机制,不提高体力劳动者的收入和社会地位,就无法从根本上缓解家长对体力劳动的恐惧,也就无法缓解家长的焦虑,也不可能让他们和孩子就此彻底躺平,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孩子在竞争中被淘汰出局的命运。
那么,双减之后,禁止课外补习班,是否就能从此大家都公平呢?当然也不能。在市场条件下,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衡,这同样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客观现实。一方面是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衡,一方面是禁止千千万万的家庭争抢上车的机会,实际上就变成了对已经上车的既得利益者的保护,等于减轻了这些已经获得了社会竞争压力的家庭和孩子的负担,最终会让已经固化的社会阶层更加固化,阶层跃迁变得更加困难,社会下层家庭几乎被锁死在自己的社会阶层里。
在一个资源分配不均衡并且社会竞争客观存在的条件下,禁止一部分人竞争上车的机会,这是不合理的。普通家庭也许从此可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了,但达官显贵和豪富巨贾的孩子从此更快乐。二十年后,地主家的孩子成了科学家和官员,工人家的孩子成了工人,农民的孩子继续当农民工和农民,他们是否就此都有了更好的未来了呢?这是否就是一个合理的结果呢?
更何况,二十年前开始折腾教育改革,搞素质教育和自主招生的时候,打的旗号也是给孩子减轻负担。结果如何呢?当我们发现高考已经不再公平的时候,才又重新呼吁回到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机制。殷鉴在前,可不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