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根召丨浅析石评梅《墓畔哀歌》的语言特色
石评梅,1902年生,山西省阳泉人,乳名心珠,学名汝璧。因爱梅花之俏丽坚贞,自取笔名石评梅,也就是与“吕碧城、张爱玲、萧红”并称“民国四大才女”的石评梅。她是中国现代女作家中生命最为短促的一位。她的一生,如此让人徒呼奈何。她始终都是时代精神的积极追随者和表现者,她的作品无论在思想品格上,还是艺术表现上,都有着其独特的价值。炽烈执著的高石之恋,让所有的浓情蜜意都浅薄虚无。悲悯是她天然的气质,在灵魂深处溢发出她在古典文学中的痴怨绵绵,却在新文学的星空大放异彩。她在文字中呐喊,却又无声地溘然而去。积极与消极、死寂与热烈,这些矛盾的情感交织成她悲悯世界里的颤抖哀泣,跃然成纸上的诗字。“生如闪电之闪耀,死如彗星之迅忽”,正如她所咏,也正如她所经历的爱情,飘鸿的一生,正是流水落花般的一瞥中。历史在时代的风烟中消失殆尽,一曲终了,繁花散尽,伊人已逝,只余一声空叹,让人不禁感叹惋惜。让我们在追寻她的风流遗韵,感受她的情痴与唯情的同时,一起探讨下她的经典代表作《墓畔哀歌》的语言艺术特色。
散文是文学殿堂中一种影响广泛,备受广大读者青睐的一种文体。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中说:“现代散文最大的特征,是每一个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所表现的个性,比以前的任何散文都来得强……我们只晓把现代作家的散文集一翻,则这作家的世系、性格、嗜好、思想、信仰,以及生活习惯等,无不活泼地显现在我们的面前,这一种自叙传的色彩是什么呢?就是文学里最可贵的个性的表现。”任何形式的文学作品都是通过个性表现共性的。它时常要求作者不回避表现自己,诗和散文都是如此。如果一个散文作家在直抒胸臆,倾泻感情的时候,回避表现自己,不敢写出具有个性的见解,不敢使用具有独特风格的语言,那就不可能写出精彩动人的文章,也不可能给人以亲切的感受。真正动人的散文,作家的个性特征、思维方式以至音容笑貌总是赤裸裸地呈现在读者的眼前。但凡古今中外的文学大师们,都是以其洞幽入微的观察力,超凡尘世的秉性,细腻激扬的情愫,凭借生花的妙笔,写下了无数文采斐然、脍炙人口的散文名篇。凡是优美的散文都有文采。文采的风姿是多种多样的。雄浑是美,清新是美,含蓄是美,绚烂是美,朴素也是美……
有个性风格的散文,总是显示出有个性风格的文采。而文采主要是通过语言来体现的。石评梅的《墓畔哀歌》也是一样,具有绚丽、哀婉的美。作品中追悼亡灵、寄托哀思、悲伤、痛苦,对溘然去世后的恋人高君宇的爱慕、忏悔之情不胜洋溢于表。她与高君宇的爱恋之情,可与祝英台、梁山伯的不弃不离,莎士比亚剧本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生死相依,《泰坦尼克号》中杰克、罗丝的至死不渝,堪称的上人类爱情悲剧史上的“四驾马车”,让人徒呼奈何的同时潸然泪下。其优美的文笔背后总是蕴蓄着深刻的爱情哲理,在思想性和艺术性方面都有独到之处。字字珠玑,给人以语言之美;悲痛深沉,给人以思想之美;感人肺腑,给人以情感之美。情到深处无言辞,落于笔端即华章。作者从不同角度,巧用比喻、拟人的手法,融入自己的情感,并充分运用想象来表达自己对已故恋人高君宇的惦念与哀思之情。语言多加工锤炼,遣词造句别出心裁,警言、造句几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生动而传神地创造出凌寒俏丽的梅花尘梦。
《墓畔哀歌》的语言是成功的,细腻而感人的文笔书写了她与高君宇生死恋情的华丽篇章。在她的笔下,一切都变得那么唯美,山、水、云、星、月,一切自然的事物都附有了灵性和感情,随人的感情而动,在她愉悦时,天地欢颜;在她悲戚时,万物含泪。忧郁嗔怨、凄婉动人的文字在书写她对高君宇痴情的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已故高君宇的深深思念,缄情寄向黄泉。悼念、哀思、缠绵的基调在整篇文章中一览无余,这也正是作家本人内心世界真实、细微的写照。其间饱含着对真爱的炽热之情简直令人癫狂,可谓是“千言万语无尽处,情到深处自然浓”。
譬如;“假如我的眼泪真凝成一粒一粒珍珠,到如今我已替你缀织成绕你玉颈的围巾。假如我的相思真化作一颗一颗的红豆,到如今我已替你堆集永久勿忘的爱心。哀愁深埋在我心头。我愿燃烧我的肉身化成灰烬,我愿放浪我的热情怒涛汹涌,天呵!这蛇似的蜿蜒,蚕似的缠绵,就这样悄悄地偷走了我生命的青焰。我爱,我吻遍了你墓头青草在日落黄昏;我祷告,就是空幻的梦吧;也让我再见见你的英魂。”
《墓畔哀歌》里的语言情真意切,情溢言表,如泣如诉,将作家的情痴与缄情展现的一览无余。作者运用比喻、拟人、排比的手法,融入自己的情感,并充分运用想象来表达自己对已故恋人高君宇的惦念与哀思之情,就像滔滔江水,不断敲打着读者的心扉,给人以强烈的心灵震撼,在让读者感受爱情庄严、伟大、神圣的同时又让现代焦躁的人们产生“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疑惑。若说这世间无情,为什么先有人为情殉,再有雁为眷死;若说这世间有情,为什么刘兰芝、焦仲卿魂化鸳鸯还哀鸣不已?韩凭、何氏身化相思树后才能团聚?唐玄宗、杨玉环羽化仙境后方能重逢?是不是有情人难成眷属?作者用绵长哀婉的文字从异性的角度焕发出自己爱情的奇观,它是作者灵魂的放歌,也是作者情感诗篇的大胆倾诉。作者真挚热情、狂放不羁的性格和对真爱大胆追求的执着倾注于作者的文笔之中,也给中国现代社会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文风。作品直抒其意,格律也朗朗上口,尤其是“假如什么什么,假如什么什么”,再着“我愿什么什么,我愿什么什么”。连续的排比,形象的比喻,让读者在感受爱情伟大、庄严、神圣的同时,又让现在的我们紧随作者的情感世界在爱情的海洋里魂牵梦萦,往返神游。历史仿佛也让我们回到了从前,一个整日逗留在陶然亭畔,消瘦的面庞上,面带着情痴的忧伤的弱女子,她就是石评梅。一个流离在现实与理想间的女作家用心和血铸就成的精品饱含了作者对已故恋人全部的深情和痴爱,也让“爱情”这个千古不变、久唱不衰的永恒话题如此世世代代相传,经久不息。它值得我们去深思,去商榷,也达到了一叹三绝,引人入胜的艺术境界。
《墓畔哀歌》长于抒情,借助描绘景物,渲染气氛,从而抒发内心强烈的情感,达到情文并茂、催人泪下的艺术效果。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提出作诗的要旨:“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作品并没有直接喊出作者是如何的孤独,如何的寂寞,如何的悲伤,而是借助对景物的描绘阐发情思,一切景物都涂上了作者强烈的主观色彩。
《墓畔哀歌》是借景抒情,而非寓情于景。她笔下的景物都似在一幅画面上用心抹上几笔,却没有一幅完整的图画。巴金描绘日出的壮观,寄托自己欢欣、澎湃的激情;朱自清描写荷塘月色的美丽,衬托自己忧闷、寂寞的心境,但作者的文章没有集中落笔景物的,而是浓墨重彩地渲染景物、烘托情感。在她笔下情与景,对情绪的烘托与对景物的印象是极其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墓畔哀歌》似有一种清妙的风,使人联想到强烈、鲜明的古代骚赋文学色彩及婉约词派哀婉、感伤的基调。仿佛是为了使屈原那样奔放、瑰奇而又愤世嫉俗的楚辞那种艺术手段在她的抒情作品中得到了继承;仿佛是为了使王勃、李白那种新颖、惊人的诗意在她表现“五四”以后动荡的社会生活感受中得到了发展;仿佛是李清照那种哀婉、清丽的词风在她倾诉心声,披露内心世界的篇章中得到了吸收。石评梅这位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年轻女作家却把历史上南北名家具有骚赋文学特色的艺术手法融进了写白话文的笔下,使她的作品既发挥了白话文流利晓畅的特点,又吸收了文言文凝练含蓄的长处。本节中洋溢着诗意美的感情多么纯真、含蓄和热烈。其中眼泪凝成珍珠,相思化成红豆的抒情,是化古典文学中的熟语为活生生的情语,成为令人动心的笔墨。
由于作者在生活道路上有着特殊的经历和遭遇,所以她写的作品其实就是她自己亲身感受和心灵的歌唱。《墓畔哀歌》作为一篇托物言志的深刻而优美的散文诗,采用象征的手法,赋予了不同景物以不同的性格,代表了不同的社会人物。同时也洋溢着浓郁的诗情,蕴涵着诱人的画意。诗情画意交相辉映,构成了幽美的意境。譬如:
“记得也是这样的夜里,我们在河堤的柳丝中走过来,走过去。我们无语,心海的波浪也只有月儿能领会。你倚在树上望明月沉思,我枕在你胸前听你的呼吸。抬头看见黑翼飞来掩遮住月儿的青光,你抖颤着问我:假如这苍黑的翼是我们的命运时,应该怎样?
我认识了欢乐,也随来了悲哀,接受了你的热情,同时也随来了冷酷的秋风。往日,我怕恶魔的眼睛凶,白牙如利刃;我总是藏伏在你的腋下趑趄不敢前,你一手执宝剑,一手扶着我践踏着荆棘的途径,投奔那如花的前程!”
本节中,作者带着年轻人的热情、直率和梦境的幻想,用诗一样语言,向读者倾诉哀情。“冷酷的秋风“象征着当时的黑暗社会,“苍黑的翼、恶魔”象征着压迫和摧残进步力量的恶势力,“宝剑”象征着与恶势力抗争的进步力量,“我”象征着善良的弱者。通过对这些景物含蓄的描绘,作者表达了对黑暗势力的抗争和愤怒,对英勇抗击黑暗势力的革命者的崇敬和赞美,也表达了自己坚定的革命立场和自己与黑暗势力势不两立,做坚决顽强斗争的革命意志。作者的文笔挥洒恣肆,如行云流水,舒卷自如,自然而强烈地抒发了深沉、强烈的感情,忧愤和悲怆的心情。更可贵的是自然的、无拘无束的情感抒发又能紧紧扣着作品思路,达到了形散而神不散的艺术境界 。
《墓畔哀歌》语言精致、意象空灵、结构严谨,为象征散文诗民族化的创造提供了一种全新风范。同时作家运用叙述、抒情、直接、间接等手法来表达自己的痴情,语言情挚意切、节奏舒缓、笔法细腻、充满情思,也是文章的一大特色。作品向读者讲述了一段凄凉的人生,为读者展示了一个醇美的情感世界,引起读者深深的心灵颤动。同时由于她在生活道路上有着独特的人生经历和遭遇,而她的作品又都是自己亲身的感受和心灵的歌唱。
又由于她有着不可多见的天赋和极强的表现力,使她的文章不仅以抒情见长,而且都贮满了情感的汁液,弥漫着诗的气氛,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幽美的画面。让我们不妨再看看下面这节:
“垒垒荒冢上,火光熊熊,纸灰缭绕,清明到了。这是碧草绿水的春郊。墓畔有白发老翁,有红颜年少,向这一抷黄土致不尽的怀忆和哀悼,云天苍茫处我将魂招;白杨萧条,暮鸦声声,怕孤魂归路迢迢。
逝去了,欢乐的好梦,不能随墓草而复生,明朝此日,谁知天涯何处寄此身?叹漂泊我已如落花浮萍,且高歌,且痛饮,拼一醉烧熄此心头余情。
我爱,这一杯苦酒细细斟,邀残月与孤星和泪共饮,不管黄昏,不论夜深,醉卧在你墓碑傍,任霜露侵凌吧!我不再醒。”
这是一幅清明祭奠图,从诗一般的语言描绘中洋溢着悲怆色调的画面,抒发着作者沉痛的悼念之情,更让读者去体会画面蕴含的弦外之音、意外之旨。作品可以说是文中有诗,诗中有画,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受。
再者,她的作品所呈现出清冷凄美的美学特质,给读者以独特的审美享受。读者能够通过她的作品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她的现代主义特质,触摸到蕴含于作品中的大异于别人的孤独意识,启发了读者对生命、死亡以及命运悲剧等现代意识的深层思考。
作品中迷人而凄艳的女人文字所创造出的独特意境可与纳兰容若《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相媲美,也是作家自身思想真实写照。让我们在讨论《墓畔哀歌》语言艺术特色的同时,从语言特色方面来谈谈两者之间的关系。
阅读《墓畔哀歌》是需要有耐心的,也需要静下心来认真去研读,需要一种既是心灵的又是情感的氛围。凄艳而感人的文笔所创造出的意境氛围让现在浮躁的人们不禁驻足、深思和寻问:“什么才是永久的爱情?爱情,在某些时候是个让人疼痛的字眼,它就像人的脉搏,活着的人永远无法捂住自己的心脏让它不跳,每跳一次就是一次揪心的痛”。同时也让人自然而然地想起纳兰容若写的《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我们不妨来比较一下: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摇落后,清吹哪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这是公元1683年(康熙二十二年)之旧历九月,纳兰随皇帝、皇太后西幸五台山的行途中,夜宿双林禅院寺舍僧房所作的词。这首词是为亡妻卢氏而作。全文忧郁嗔怨,表达了词人对亡妻的刻骨怀念。“心灰尽,有发未全僧”劈头就表述心曲,表达了自己愁闷、哀怨、伤感的情调,说明了词人心如死灰,除了蓄发之外,似乎与僧人无异了。情感凄凉、不愿扈从的万般无奈,除了形骸还苟存于尘世外,其灵魂早已死去。再看第二句“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只缘和所爱的人作了“生死别”,又别后“不能醒”,不能从痛苦中自拔,更不能忘情于她,尤其是想到与她在那似曾相似的孤灯之下,缠绵深情后,梦不能醒,就更令词人伤感。再看第三句“摇落后,风雨哪堪听”。意思是说词人此刻的心情就像凋落的花朵,即使清风再怎么吹拂,也将无动于衷。恰恰与第一句遥相呼应,进一步阐述了词人自己心如死灰,自己虽未剃度,但如带发居士一般,心向佛性。再看看最后一句“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词人触景生情,在听到雨声淅沥,风吹不断,以及随后传来的钟声,看到落叶随着清风在金井边来回飘摇,内心深处不由地想到了福分太浅,纵有如花美眷、可意情人,却也常在生离死别中。可见词人心如佛陀,用情之深。全文融情于景,情景交融,扣人心弦,让人忘乎所以,迷恋往返。
虽然一个生活在古代,一个生活在现代,两百多年的时间间隔并没有让他们走远,在某种程度上,石评梅写的《墓畔哀歌》和纳兰容若写的《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追悼亡灵、寄托哀思、悲伤、痛苦,对悄然去世后的爱人的爱慕、痴情不胜洋溢于表。一个爱的含蓄深沉,一个爱的大胆热烈,只是通过不同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痴情和缄情。作品一咏三叹,留给读者多少的唏嘘慨叹,也让读者尤其是那些缱绻的男女青年,总会在他们的作品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情节和感伤,演绎着阴晴圆缺、尘世冷暖。感动来自真情的流露,缠绵的爱情大抵如此,总是在明媚的阳光里寻一际繁华满地的苍老,抑或是黑暗角落里觅一晚微醺的思念。作品语言精致凝练,意象空灵,留给读者太多的想象空间,让读者在感受爱情的伟大、神圣的同时也给当时的社会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文风。
作品真是情景交融,意境两浑。无法抛撇的相思,痛苦而无望的追求,一切,一切,都像迷离的梦。即使醒后,也如在梦中。这也让我想起了同时期的伟大作家王国维的一首悼亡词《点绛唇》。我们也不妨再进行比较一下:
“屏却相思,近来知道都无益。不成抛掷。梦里终相觅。醒后楼台,与梦俱明灭。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
这是作家于1907年春在海宁老家作的一首情词。相思是无法摆脱的,在梦中,在醒后,它总是揪紧着情人孤寂的心。词一上来就突兀奇崛,别致不俗,是至真至纯之人哽咽而出的痴绝之语。“屏却相思,近来知道都无益。”“屏却”意谓放弃、排遣。这两句是说:忘了她吧,忘了她,念如今生死茫茫,怀想又有何益,徒令人心交瘁!起首寥寥十一字,字字皆是血泪,不愧是大家手笔!难道词人就真的“从今以往,勿复相思”了吗?这个小小的悬念,紧叩读者心扉,有沉郁顿挫之致。第三句“不成抛掷”一转,转出更为执着的相思:“梦里终相觅。”看来,词人是“屏却相思”已无计了。上片只短短四句,却一路迤逦而来,写得吞吐顿挫,往复幽咽。一、二句,强抑相思,出语决绝,这称为“吞”;三、四句,逆转翻进,相思倍增,这称为“吐”。先吞后吐,欲擒故纵,这种迂回周折、曲径通幽的句法,修辞学里谓之“折绕”。折绕句法习见于曲深为贵的绝句或令词。它不仅能深化情感,而且能豁人耳目,逗人兴味,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上片词意,直截了当地表达:“不思量,自难忘。”词人相思难禁、百无聊赖的苦状,由此可见,那就是其对亡妻的怀念,真是铭心刻骨,一往情深!“醒后楼台,与梦俱明灭”,这下片两句紧承上片“梦里终相觅”,写梦醒忆梦的恍惚心理。词人对梦境的依恋反衬出现实处境的寂寥与凄凉。梦中楼阁,醒后仍萦绕于怀,依稀可见,就足以说明梦境是何等温馨,词人是何其兴犹未尽。然而,对于梦中情事,词人却未置一词,故意在上下片之间布下大片空白,留待读者想象,这样便显得含蓄空灵,有言外不尽之致。不过,其梦中幽欢佳会的缱绻情形,我们仍能从“楼台”意象得知。“楼台”这一古典诗词中的传统意象,多蕴含感伤色彩,常与美好事物的消逝相关联,有浓郁的怀旧情调。再看第三句:“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词人举目西窗,惟觉月光如水,丁香似雪,一片凄凉意!“凉月”以“纷纷”形容,“丁香”以“雪”喻之,无理而妙绝。丁香花本开在春夏之交,何以与寒冬之“白雪”关联?这是为了强调颜色的相似性而出现的时令错位。然而,通过这种似乎无理的描写,却更深刻地表现了词人因思念亡妻而难以为怀的悲怆冷寂心境,堪称妙绝。尤其是在末句“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真可谓“物我两忘”,在缥缈恍惚的追寻中,别有一种幽情的韵致。作家运用精炼的白描手法,真切地表现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使读者也获得真切的感受。作品中玲珑剔透、真挚精微的语言以及动人的无声韵律穿透历史的天空,使无数读者为之倾倒。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作家作为一个新时代女性,对美好爱情有着热烈大胆的渴望转为相思无望的大胆呐喊,通过作品毫无遗漏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哀怨的心语一次又一次紧叩着读者的心扉,一次又一次打湿着读者的双眼。同时也让我们真正领悟到了真爱的伟大与神圣,它是绝不能被玷污的纯洁。从意境方面来讲,石评梅写的《墓畔哀歌》和作者写的《点绛唇》一样,能以“真景物”表现“真感情”,运用丰富优美的语言文字把作品写得往复幽咽,意婉辞决,深得妙境,这也正是能把纯洁、哀婉、凄美的爱情流传至今,久唱不衰的症结所在。
作家不愧是“四书五经”滋养出的精魂,她才情并茂,文华出众。《墓畔哀歌》作为她的经典代表作,作家的描写语言在很多方面都继承了中国古代文人的文风,比如行云流水般的语言、叙述的节奏、内心独白式的表述方式,亲切自然,感情真挚。文章行文流畅,情景交融,充满诗情,给读者以深刻的内心感受,同时也让读者在阅读时不禁地想到了汤显祖的《牡丹亭》。可以说在某些方面,他们是相通的,现在让我们从语言的方面来谈谈两者之间的关系。譬如《牡丹亭》中第十出《惊梦》: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合〕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贴〕是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
【好姐姐】〔旦〕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
他春归怎占的先!〔贴〕成对儿莺燕啊。〔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
莺歌溜的圆。〔旦〕去罢。〔贴〕这园子委是观之不足也。〔旦〕提他怎的!〔行介〕”
本段在对环境气氛的描写和对人物性格性情的刻画方面则使我们对其语言艺术的丰富性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作家对环境气氛的描写是为衬托人物活动服务的,文章为一部杜丽娘爱情诗剧,作家描写环境,突出诗情画意,结合人物活动,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堪称妙笔生花。作品完全继承了唐诗宋词精美的语言艺术,又吸收了民间生动的口头语言,并将它们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在刻画人物性格感情方面,作者关于驾驭语言的天才得到了古今读者的首肯。如果仔细阅读作品中有关描写人物的语言,便会感到人物的至情至性无不一一凸现,令人有其声如其口出以至呼之欲出的感觉。声色之来,发于性情,由乎自然。作品的成功之处就是性格化的语言成功地将浪漫主义典型人物塑造成个性化的人物形象。
让我们再来看看《墓畔哀歌》中的第八节:
“春来了,催开桃蕾又飘到柳梢,这般温柔慵懒的天气真使人恼!她似乎躲在我眼底有意缭绕,一阵阵风翼,吹起了我灵海深处的波涛。
这世界已换上了装束,如少女般那样妖娆,她披拖着浅绿的轻纱,翩跹在她那(姹)紫嫣红中舞蹈。伫立于白杨下,我心如捣,强睁开模糊的眼泪,细认你墓头,萋萋芳草。
满腔辛酸与谁道?愿此恨吐向青空将天地包。它纠结围绕着我的心,像一堆枯黄的蔓草,我爱,我待你用宝剑来挥扫,我待你用火花来焚烧。”
本节中,作家将自己的痴情和唯情描写的如此生动传神、细腻深沉,通过对环境气氛的描写来烘托作家内心世界的愁闷和伤感,同时也渗透着浪漫主义气息,是文章语言的一大特色。同时,作者善于将主客观融合于一体,也就是《文心雕龙》中所说的“神与物游”,把主观的思想感情渗透到叙事、写景、状物中去,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境界。在当时的文坛上,有人认为“白话”不能创作“美文”,惟有“文言”才能写出“美文”,石评梅却创造出了胜过文言散文的白话散文。本节的抒情特色表现在:善于调动各种艺术手段,娴熟地驾奴着诗一般酣畅优美的语言,刻画心灵,淋漓尽致地抒发自己思想感情的变化,是生命的血泪,感情的结晶,思想的火花。在这一方面,石评梅和汤显祖的情感是相通的。
《墓畔哀歌》以叙述故事的语言方式、唯美柔情的文笔为我们展现了作家为爱情而顽强不屈,至死不渝的壮阔场面。全文结构疏散,主题统一。作家用凄婉哀怨、精致叙事的手法将她对高君宇的痴爱饱含深情地讲述给读者。《墓畔哀歌》是时代的缩影,是作家自身思想的写照,也是作家才华、激情和智慧的全面奔涌。作家为了探求真理和真爱之路与时代所进行的抗争,在现在的我们看来也算是光荣的壮举。“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有爱,就有相思,有相思就相伴着离别,而那离别里总透着生死决绝的气息。人总会老,爱也终会逝去,在那转身而去的瞬间。那一天、那一年、那一世恍惚在那一霎间蝶化成了永恒。世人眼中的石评梅是有着风华绝代的痴情与爱恋,才会在如此的情景里演绎超然而悲伤的故事。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所有的年华为你守候,所有的思念随你远走。作家就是这样,以委婉柔情之笔,运用比喻、拟人、象征等手法来展现一个女性敏感而独特的内心世界,来畅写自己的痴情与唯情。这一刻,日月为之无华,天地为之动容。
歌德说:“一个作家的风格是他的内心生活的准确标志”。石评梅也被庐隐称之为“新型的林黛玉式的才女”。她纯洁、善良,多愁善感,外冷内热。《墓畔哀歌》是她心灵历程的展现,是一首瑰丽、幽伤的乐曲。她和高君宇的爱情在她的笔下更有诗的蕴意,信笔挥洒,精臻动人,痴情而又唯情。无怪乎世人总会给石评梅贴上这样的标签。“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捧净土掩风流。”年仅二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女作家石评梅的离去,却给后人留下了太多太多的惊叹和遐思。等候、幽怨中透着苍凉,像水波一样激荡着世间多少善男信女的心灵。红尘自有痴情者。我自思量,万千情思心头缠。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作品中的文字清新自然,凝练隽永,细腻深沉,凄凉感伤,富有韵律美。风中的缱绻,纸上的相思,细细密密的痴爱,看似波澜不惊,却不知那平静的湖水下皆是暗潮涌动的情思均渗透在作品的字里行间。悲与喜,欣喜与黯然,都在那时光的雕刻中,蜕变成倾城的苍茫,牵引着多少读者的心,让人愁肠百结,回味绵长,倍感亲切,可谓是“言有尽而意无穷”,从而也领略到作家驾奴语言文字高超而成熟的创作技巧。
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介:张根召,1986年生,老家河南三门峡。毕业于河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现为上海一家公司职员,作品多散文、诗歌体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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