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五红和晓刚（三）
（朗读者：赵朋）
雪，下在长城以南，数日或十几天也就化了。草原不，一场大雪下来，整个草原便成了雪野，至少半年或者小半年儿里，这场雪便让白色统治了你的眼能望到的世界，不管你是喜欢不喜欢、乐意不乐意。而这有些霸道意味的统治中，草原“白毛风”，也是草原人不享受也得享受的独特的风景。“白毛风”，在气象上称为“吹雪”。冬季的草原风大，常常是六七级以上，大风卷起面粉般细的雪粒，漫天飞舞，漫天的“白”，能见度有时在几十米甚至十米以内，人不能走，车不能行。
下了一夜的雪骤然就停了。气温降到了摄氏四十度以下，大风带着雪开始流浪。风，越刮越大，发出“呜呜”的吼叫声。眼前，是一个被“白毛风”裹着的世界，一缕缕、一片片不透明的“白”在飞舞。
吉日推开大院的门，拉着晓刚的手走出大院，身子背着风雪说：“怎么样，战友兄弟，走不了吧？”没等晓刚回答，他指了指那时隐时现的白桦林说：“怎么样，以前没见过雪还有这么下的吧，我们草原冬天的风景是不是也很美？”
晓刚仍然没有说话。白毛风中，晓刚努力地巡视着四周，欣赏着这雪中的大草原。近处的毡房旁，一动不动站着两匹马，一红一黑，低着头，任凭风吹雪飘，一如雕塑。雪岗上，一动不动坐着一只白狐，白狐现出的依然是天性的机警，虽然看不到远方的什么，却仍左顾右盼。忽强忽弱，一绺子一绺子的雪流，艺术留白般忽隐忽现着白狐的身影。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当吉日听到狗叫的声音，披上羊皮大衣、抄起手电和猎枪冲出去，在狗舍与羊圈之间的路上，发现了了三只已经被杀死的狼，它们个个骨瘦如柴，都是断喉而亡。再往下追，却见丫头和阿尔斯楞的妈妈特日格勒（蒙语：圆月）静静地侧卧在雪中，腑下的血水染红了白雪，吉日用手拍了拍特日格勒，她的身体还热着，却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妈的，吃我两只羊也就罢了，竟然杀死了我的特日格勒，吉日翻身上马，顺着狼奔跑时豁开的雪印追了下去。大雪，封住了狼的腿，大约追了五里路，风似乎小了些许，吉日看到前面白茫茫的雪地中有几个黑点在窜动，不等靠近，吉日就举起了猎枪……
一声枪响，在草原广袤的雪夜里回响。
一个窜动的黑点不动了。其它黑点疾速四散开去。
吉日下了马，在手电的光照下，他看到这只狼已经失去了一条腿……看来，本来这几只狼在护佑着受伤的儿狼一同逃跑，在猎枪面前，它们只好放弃了“战友”而各自逃命了。
吉日抱着特日格勒，拎着那只被特日格勒撕去了一条腿的狼，回到蒙古包。吉日走进蒙古包，怀里抱着特日格勒，两只眼睛瞪得血红血红，跟晓刚说：“明天天亮了，咱们去掏狼的老巢！”
“唉，生下来一个多月就没了妈妈，这丫头和阿尔斯楞也够可怜的。”五红听着晓刚的介绍，对眼前的丫头产生了怜悯情怀，从兜里摸出两块饼干放在了丫头面前。
面对饼干，丫头连看也不看，只是那尾巴尖自然地向上抬了两下。这是丫头的语言，五红不懂，晓刚却知道,丫头这是友好地在向五红表示感谢。
“哎，晓刚，我给丫头饼干，它咋儿不吃啊？”五红问。
“这就是好狗的品性啊。比喻不恰当啊，”晓刚问：“陌生人给你吃的东西，你会要不？”
“当然不会啊。”五红说。
“对啊。丫头跟你不熟，所以它不会吃你给的东西的。”晓刚说。
“这么神啊？我接触过的狗，给吃的揍中，管你是谁呢。”五红吐了吐舌头，说：“听你这么讲，这狗忒懂事儿，咋儿跟人似的啊？”
说起了狗和人的事，晓刚打开了话匣子。晓刚说，这藏獒啊，最大的性格特点是既忠诚又记仇。在部队，我的训狗师战友家里也养着一只藏獒，那只藏獒断了奶就被我的战友抱了回来，从小养到大感情很深。这藏獒体形健硕，通体纯黑色毛发，目光炯炯有神，我战友跟它兄弟相称。后来，我战友的好朋友看上了他这只藏獒，见了这只藏獒话里话外就是喜欢的了不得，再后来他的朋友提出用三间房带院子来换藏獒，我战友说那不行，你也知道它就是我的兄弟。可我这战友禁不住他朋友的软磨硬泡，便答应说试试吧，它可能适应不了这种离别。他的朋友听了像添人进口般高兴，专门建了狗屋，布置得那个舒适。用车接这只藏獒的那天，藏獒好像知道它要被易主，打早上就不进食，上车的那一瞬间，我战友从藏獒的眼里看到的是幽怨的目光，上了车却连头都没回。后来，我的战友去他朋友家看这只藏獒，这只藏獒竟然趴在它的狗屋里一动不动，当我的战友走近它时，它嗓子里发出了对待生人的低沉的“喔喔”的警告声。我的战友知道，他的这只兄弟藏獒恨上他了，它好像在说：你已经背叛了我，离我远点！
“啊？真有这事儿啊，难怪老人们说狗通人性呢！”晓刚讲的故事听得五红是万分感慨，抚摸着丫头的脑袋说：“以前我揍知道这狗看家护院，没想到这狗的身上，竟然还有这么多道道儿呢！”
“是。我也是到了部队才知道，有这样一些狗，它们的品性是一些人都做不到的。大地震中，部队的军犬钻进摇摇晃晃的废墟里，冒着生命危险找人救人，有的还立了功呢。”说到这儿，晓刚笑了笑说：“我跟你说啊，自从我知道了这些，我再也不骂人'狗东西’这句话了！”
五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丫头也站了起来，看了看五红和晓刚，自己回到了笼舍里。
“你养了这些狗，下一步有啥打算？”五红问。
听了五红的话，晓刚的眼里充满希望的光芒。他说：“我没想到这改革开放的步子会迈得这么快。生活逐步好起来了，私人企业爆发式地增长，人们对狗的需求量增长的也很快。咱这儿养的这些狗很快就进入繁殖期了，这些纯种狗是这些人盯着的目标……”说到这儿，晓刚顿了顿，笑着说：“嘿嘿，在部队接触到吉日那会儿我（e）就想，将来能不能靠着养狗改善自己的生活状态。我（e）上不了大学，当不了工人，总得给自己找点出路啊。”
五红静静地听着，边听边和晓刚往住房的方向移步，又问了一句：“这也是经商了吧？国家允许吗？”
“允许啊，已经有收益了，买卖手续和流程跟大骡子大马一样。”铁蛋来叫吃饭了，晓刚应了一声，接着说：“前些日子，又有几个私人老板已经交订金了，点着名儿的要藏獒、黑背和狼青呢！其实，我（e）也没想到，咱们中国的市场化步子走的这么的快，要是没有这个大环境，将这还定成投机倒把，这事儿想做也做不成啊。嘿嘿，只能稀罕，自己养着玩是吧？”
“嗯。那是。”五红为晓刚高兴，心里说：“真没想到，外表这么憨的一个人，还有经商的头脑。”到了嘴边，却说：“等我毕业了，跟你一块来养狗吧！”
“那行。”晓刚看了五红一眼，知道五红是在调侃，便说：“不过，你可是国家培养的大学生啊。没准儿，就是国家多了一个养狗的，少了一个优秀的工程师啊！那样儿，会有点犯罪感……”
晓刚的话，逗得五红笑起来。
饺子是小芳打兑的馅儿，好吃，野菜人揪菜是晓刚的老妈去年从地里采来的，干人揪菜泡开了配上猪肉，那是绝配，小芳说倒了半斤香油呢。吃完饺子，小芳给公公婆婆煮好饺子，打兑他们吃饭。吃完饭，五红跟小芳又聊了半天嗑儿。小芳说，你哥弄了这个养狗的基地，咱家日子比原先也好过多了，你有啥愁事儿，别忘了跟嫂子说。小芳告诉五红，晓刚这人直性，好面子，帮了你这个妹子他高兴着呢。五红说，我知道，他揍是亲哥，你揍是亲嫂子。
临走的时候，小芳往五红的包里放了一叠十元的钱，又给五红带了些自家产的柿饼子、地瓜干、毛榛子等小吃。五红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小芳，对小芳说：“瞧你，我又不是小孩子，每次都给我带这么多好吃的揍啥。”
小芳说：“你这也是回趟家，怎么着也得给宿舍的妹妹们带点家的特产吧。再说了，不给你带上点啥，你哥就不干！”五红脸上有点微微发红，说：“才不是呢，揍是嫂子好！”
铁蛋儿看了也学着说“揍是，嫂子，好！”
小芳和五红对视着大笑起来。
铁蛋儿笑着，在炕上转着圈儿。
家里的人们出来送五红的时候，卧着的阿尔斯楞也站了起来，看着五红，尾巴轻轻地摇了两下。
难怪人们都喜欢春天。春天的午后，风，温暖而清新，携着偶尔夹带着的桃的、梨的花香。麻雀在路上蹦跳着，当人们走到近前时，它们成群结队地飞起来，飞到树上，依旧是蹦跳着，叽叽喳喳地说着只有它们自己听的懂的故事。
在送五红回学校的路上，晓刚问起了唐山那边的情况，说挺想三哥、四猴子中老屁他们的。五红告诉晓刚，老屁跟小春子生了个大胖丫头，三帮子在井下当班长了，四猴子在常州学木匠手艺呢。她没再提三爷跟小玲的事儿，也没提她自已那些不高兴的事。
晓刚说：“在这人堆儿里，我是从心眼儿里佩服你们唐山人，敢恨，敢爱，坚强。这么大的天灾，大家硬挺着过来了，真不容易啊！”说起四猴子晓刚说：“说心里话，我还是挺喜欢四猴子的，是条汉子，里外都透亮，活的真实，还是个热心肠。”
坐在摩托后座上的五红心里笑了，嗯，晓刚还是对四猴子印象深刻，四猴子是我跟你晓刚谈恋爱的坚决反对者，不只一次臭骂你晓刚呢！哈哈，你俩应当也算是情敌关系吧。不过，是我想追你，四猴子想追我，老天爷揍是这么安排的。
晓刚看拉起四猴子五红没有跟话，又说：“四猴子的木匠手艺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又跑那么远去学艺，那里有他的亲戚啊？”
五红说：“没有。不过四猴子天生揍爱鼓捣木头，见着好木头比看住钱还高兴。他想把手艺学的再精细些，回头自个儿开个木器加工厂啥的，生活上也好有个根基。不过……”五红迟疑了一下说：“不过，他也可能是故意躲着小霞和三帮子他们吧。”于是，五红将小霞妈想让四猴子倒插门儿，小霞喜欢三帮子的事儿简单叙述了一遍，说：“四猴子这人外表上看着吊儿郎当、不三不四的，其实他内心忒善良，总是怕对不起别人，宁可自个儿委屈。”
“唉，性格和为人就是人的命啊。”晓刚放慢了车的速度，话也不紧不慢地说：“你说，要不是你心眼儿好使，在医院跟亲妹妹似的照顾我，咱俩也不会认识。”
揍这时候咧，你还说这些坐船不过河的有啥用。命，人的命，天注定。老人们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想到这里，五红的眼睛又模糊了。此时，坐在摩托后座上的五红几次想去搂晓刚的腰，她几次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她心里骂自己，五红啊，你这是胆子小呢，还是胆子大呢？但是，当她咬着牙握着摩托的后座、紧攥着晓刚衣服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对自已有了一种踏实的敬重感。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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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柳，用生命与你一起顽强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