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寂的村庄季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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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尽最后一片树叶,白亮树树干是白的,树枝是白的。
月色来临的晚上,白亮树兀自站立在村庄的窗外,白的有些温纯。
飘雪的日子,树枝上落满了雪,白亮树是田野的白色仪仗。
风老鸹属于冬天的风和雪。风吹的凌厉,风老鸹飞的凌厉;雪飘的优雅,风老鸹飞的优雅。
风老鸹披着黑色的大氅,落满了白亮树。
白色的树干,白色的积雪,由于风老鸹的光临,白的纯粹起来。
每一个枝桠上,每一个枝头上,每一个枝杈上,都缠绕着风老鸹的叫声。
在冬天,在雪的村庄,风老鸹领着村庄的魂灵飞翔和降落。
在白亮树上,风老鸹招展为一树黑色的叶子。
风老鸹飞走的时候,白亮树的叶子落了。
白亮树归于洁白,归于沉寂,归于冬天的一朵雪花。
能够在冬天里站立的白亮树,让村庄隐隐约约的远了。
能够在雪花里飞舞的风老鸹,让村庄隐隐约约的近了。
42
白亮树没有感觉,白亮树就比风老鸹的生命长久。
只要没有被砍伐,白亮树的生命,就等同于白亮树的魂灵。
风老鸹有感觉,风老鸹就有痛苦和忧愁。在雪地里飞翔的时候,集体唱着哀怨的歌谣。
只要没有被弹弓打中,风老鸹的感觉,就等同于风老鸹的魂灵。
哲学家说:白亮树的魂灵,叫生魂。
哲学家还说:风老鸹的魂灵,叫觉魂。
生魂站立着,等待觉魂的降落。
白亮树上的雪花,不是去年的那几朵。
白亮树上的风老鸹,也不是去年的那几只。
白亮树就会几百年的等待冬天的雪花,等待在雪花里飞翔的风老鸹。
树下的石头和田野,既没有生魂,也没有觉魂,它看着白亮树死了,看着风老鸹死了。
而石头和田野,并没有活着。
43
一个人,走在田埂上。
漫无边际的雪花让村庄也漫无边际起来。就是踩踏积雪的声音,也洁白的漫无边际。
白亮树湮灭在洁白里,村庄湮灭在洁白里。
风老鸹黑色的飞翔,被雪花融化的无影无踪。
只有没有根的雪花,被苍天捏在手里,作为颜料,涂抹所有的土地和村庄。
一个人,在田埂上越走越远的时候,就丢失在雪花里。
找不到白亮树,人就没有村庄和大地的坐标。
找不到风老鸹,人就没有天空和飞翔的坐标。
在雪花覆盖世界的某个日子,一个人的微弱,如同一朵雪花。
在雪花君临一切的某个时刻,一个人的渺小,如同一朵雪花。
特别是傍晚,站立在莽莽雪野,一个人会有指北针找不到北的茫然,会有时间被雪埋葬的孤独。
大地的存在,通过两只脚表达出来。
44
带雨的云---夏天的一匹烈马。
飞奔过长满橡树的山岗,一半树叶在雨里,一半树叶在云里。
飞奔过结满覆盆子的山谷,一半覆盆子被云擦净,一半被雨擦净。
飞奔过屹立枫杨树的河岸,云氤氲枫杨的碧绿,雨轻飏枫杨的青翠。
孩子站在村庄的屋顶上,叫喊那些带雨的云。
村庄的孩子想抓住烈马的鬃毛,飞奔到山岗的那边。
村庄的孩子想抓住带雨的云,擦净村庄的石板路和粘满牛粪的栅栏。
夏天的一匹烈马,村庄的孩子听见了飞奔的声音,看见了飞奔的影子。
夏天的一匹烈马,飞奔到遥远的村子,孩子还在屋顶上等待。
第二天傍晚,带雨的云飞奔到村庄,孩子在雷声里睡着了。
一匹马,把做梦的村庄孩子,驮到比河流还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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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雨的风,吹响一树叶子。
躲在叶子后边的蜻蜓,也被带雨的风吹响。
蜻蜓翅膀上的水珠,也被带雨的风吹响。
带雨的风伸出温和的触角,吹响院落里的瓦房,也吹响瓦沟里的瓦松。
瓦房成为风中的笛子,声音从门窗里流出来。
瓦松的声音是笛子的颤音,柔和的让风寂静。
带雨的风,晶亮为一滴水,沉入土壤,让大地寂静。
带雨的风,掠过村庄的枫杨树,让叶子寂静。
祖父拿出自己的三弦,拨动出雨的声音,带着风。
拨动出风的声音,带着雨。
最后,带雨的风抚摸屋檐下的祖父,祖父寂静。
抚摸祖父手里的三弦,三弦寂静。
带雨的风远去,村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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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俊义,河南省西峡县人,生于1955年9月,出版有短篇小说集《蓝淇河,淇河蓝》;长篇小说《民间的别司令》、《第七个是灵魂》;散文集《抚摸汉朝》、《岑寂的村庄季风》、《月亮领着灵魂走》等。长篇小说《第七个是灵魂》获得2013莽原长篇小说奖;诗歌《中国的微笑》获《人民日报》举办的诗歌征文一等奖;散文《伯在黄土里等我》获《北京文学》2015——2016重点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