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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世魔王”是如何变成京剧名角的?言派传人李家载的票戏人生

吴江路很早以前是一条小河,后来成了一条弯弯的马路。近些年来商铺林立,一到晚间,比十米开外的南京西路还要热闹。从前的吴江路不是一条美食街,鼻子里闻不到什么油香味、麻辣味,倒是常能听到吹拉弹唱的声音——因为这里有个出名的大弄堂天乐坊。

天乐坊里有个不是票房胜似票房的人家——40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凡是喜欢言派京剧的,没有不到这儿来“磨蹭”的,实际上成了言派艺术在南方的大本营。“盟主”就是言菊朋传人李家载先生(1915~1986),他是李鸿章五弟李凤章的后代。

李家载所录制的唱片

李鸿章家族有六房,在上海滩留有很多传奇故事。李家载是李鸿章五弟(又称老五房)李凤章的曾孙。

老五房子嗣不旺,李凤章的几房太太生的都是女儿,唯一的儿子李经祜在九岁那年夭折。李经祜虽夭折,已有婚约的柯氏仍抱牌位与其结婚。后来,李凤章先后过继了李经蕃、李经翊(李家载的祖父,本是老六房李昭庆一支)为子,李经翊生下的儿子李国澄(李家载的父亲)又过继给了柯氏。由此,李家载便成了李凤章这一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李凤章虽无嫡亲子嗣,却有的是钞票,是李家首富,在芜湖经营房地产,这就为这个票友世家提供了物质条件。

李凤章(左,1833~1890)

和蒋家公子打架的混世魔王

李凤章这一支两代无子,全靠过继,所以儿子特别吃香。到了李家载一代,他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就他一个男孩,自然更成了宝贝疙瘩。他从小虎头虎脑,精力充沛,皮的本事很大。

全家福,左一为李家载

家里为他们请了私塾先生,他们不喜欢这个老师,就在老师房间里捉迷藏,甚至晚上爬到老师的床顶上(旧式的红木大床四角有柱,上有顶棚)舞大刀,吓得老师赶紧辞了教席。1932年上海“一·二八”事变,为避战火,他们一家又搬到苏州南园一带暂住。父亲安排他到东吴大学附中读书。有一天学校开运动会,他早早来到了球场,在看台上坐了一会儿就起身买零食去了。

不一会儿,同在这所中学念书的蒋纬国与一帮小兄弟也来了球场,见有空座便随便坐了下来,正巧“占”了李家载的座位。李家载回来后,一看自己的位子被侵占了,伸手就把蒋纬国拎了起来。旁边小兄弟上来解围,被李家载一拳撂倒一个,于是混战一场。等学校的老师赶来,他才知自己方才打的是蒋家二公子,见事不好,拔腿溜了。事后他知道惹了乱子,心惊胆战了一段时间,还好,并没有人来追究此事。

青年李家载

中学毕业后他入读上海光华大学,学习成绩虽不出众,但英语和书法很好,不过闯祸的本事也是与日俱增。一次上课,因为违反了课堂纪律,被任课的外国老师用教鞭干涉了下。他这种小开脾气哪里肯买账,一拳向老师脸上砸去,把老师的金丝眼镜都打掉了。

老师告到工部局巡捕房,捕房发出传票要拘留他。家里连忙四处托人疏通,疏通的结果是,可以免除拘留,但必须当面向老师赔礼道歉,还要罚款300大洋。

这回他母亲决心惩罚他一下——被罚的300块大洋要他从自己的零花钱中拿出来,让他扎扎实实地心疼一下,那是他过年时,不知磕了多少响头才挣来的呀!当时一般职员月入也不过才30元。几十年后聊起此事他还心疼不已。

言菊朋亲自为小哥俩说戏

李家载的父亲李国澄也有很高的京剧天赋,吊嗓子时,琴师的胡琴都拉不上去了,他的嗓门还可以拔高。大人爱唱戏,小孩子必然受影响。李家载和表弟宋湛清从小生活在戏迷堆里,耳濡目染,渐渐对京剧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爱看京剧连台本戏。先是在家里跟着唱片学唱后随为其父亲操琴的票友周梓章先生吊嗓子,逐渐懂得了京剧的板眼。可是他们的表舅任凤苞(民国银行家,李家载和宋湛清称其为五舅)听了还是摇头,觉得这样瞎唱下去不行,得有个正式的高手来教才行。

任凤苞

任凤苞与言菊朋非常熟,经济上对言有过帮助。1931年言菊朋与荀慧生同来上海演出,这是言菊朋第三次到上海演出,任凤苞带了李家载、宋湛清两个小兄弟前去听他的《法堂换子》。两个人一下子听呆了,觉得耳目一新,过去他们只知道谭鑫培和余叔岩的戏好,还不曾听过言菊朋的戏。任凤苞问他们怎么样?“那还用说,是好听呀!”这年他们十六岁。戏演完后他们就跑到后台去,由表舅引见,拜见言菊朋。以后言每次来沪他们都跑去听,同时到后台或到言的住处请教问题。他俩渐渐迷上了言派。言菊朋见他们肯用功,也用心指点。据宋湛清先生后来回忆说:

言菊朋先生教戏非常地道,毫无名角架子,他喜欢你提问,不怕你提问,无论你提什么问题,总是耐心解说,并亲自示范,给小哥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言菊朋

就这样,他们渐渐走上了言派艺术之路。李家载朋友多,社交活动多,有时候时间兜不转了就由宋湛清一个人去听,回来再慢慢转告。他非常聪明,一点就通。他们跟言菊朋学了几出戏,如《桑园寄子》《空城计》《托兆碰碑》,其中“举鼎观画”和“法场换子”只教过他们两个。言派的其他戏他们多半都是听唱片自学的,有的是跟琴师学的。他们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的确是得到了言氏的亲授,这使他们终身受益。有了名师指点,加上自身嗓子好,进步自然就快。李家载的嗓音圆润,音色近似言菊朋,唱起来婉约、流畅、悦耳。他在戏迷圈里很快出了名。

贺龙元帅发现了李家载

1948年,李家载的父亲李国澄病逝,李家的金山银山也吃得差不多了,虽说在芜湖还有些房地产,但是抗战八年兵荒马乱,房租地租常常收不上来,李家人必须面对衰落的现实。

1950年代初,李家载、沈文萃夫妇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不能总是一天到晚地票戏了,何况他是这个大家庭唯一的成年男子,他必须走向社会,挣钱养家。

青年沈文萃

他曾跟几个朋友一起尝试做小生意。那时上海西药很缺乏,他们就去香港买药,运回上海供应市场。但是他们太缺乏经验,无法斗过香港的地头蛇。他还去静安寺的一家大酒店工作过,但是一向在家里自由自在惯了的小开,无法忍受被人家管的日子,没多久又回来了。

后来还是他的姐夫帮了他大忙——他的二姐夫马芳粹(圣约翰大学建筑系毕业,李家宝的丈夫)与表弟宋湛清(东吴大学物理系毕业,工程师)研究出了钢丝录音机的制造方法,在解放初国外录音机无法进口的情况下,研制出了新中国第一台钢丝录音机(后来又研制出了新中国第一台磁带录音机),开办了一家名为钟声电工社(后改名钟声录音器材厂)的生产企业,他们把李家载请去做销售。

钟声810老式录音机

果然,这个家族企业非常成功,尽管最初只有十来个人,但却填补了国内录音机行业的空白,适逢国家在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宣传工作首当其冲,各地宣传部门及民间文艺团体对录音机的需求大增,厂子的规模也不断扩大。李家载越干越有劲,成为厂里不可缺少的骨干之一。李家载在将近40岁的时候才有了第一个正式职业,他非常珍惜,工作不敢马虎的,业余时间还是本性难移,仍旧泡在票友中间。他还常被广播电台邀去演唱并录制唱段,被誉为言派戏的传人。

李家载、新艳秋1957年录制的黑胶唱片《贺后骂殿》

1959年12月,上海戏剧界为纪念言菊朋先生诞辰70周年,在长江剧场举行言派名剧汇演。李家载与言少朋、言慧珠、张少楼等一起演出,主演了《上天台》和《硃痕记》。

他没想到,这次演出贺龙元帅也前来观看了。贺龙元帅听了他的唱后就向身边的人打听,这个人唱得很不错,是什么地方人呀?当人家告诉说此人叫李家载,是票友,在一家工厂里做工时,贺龙同志当即指示说:“这样的人才怎么可以流落在社会上,应当收到剧团里来嘛!”

很快,上海市文化局一纸商调函发到了徐汇区委工业部和上海录音器材厂(1958年,钟声录音器材厂与亚洲无线电厂等合并成立),要求把李家载调入上海京剧院。仅仅十来天,李家载就到上海京剧院报到了,时间是1960年1月。

广纳百川 杂糅东西

早在言菊朋先生去世后的1940年代,言派戏曾一度冷落了不少,这或许与言派戏难唱有些关系,而李家载始终坚持言派的艺术传统,甚至还适当地发展了言派艺术。因此受到票友和观众们的拥戴,曾被誉为言菊朋之后的言派领军人物。

他唱言派戏不仅声似,而且神似。有一次,广播电台里播放他的唱段,言菊朋的夫人高逸安和言慧珠、言小朋也在收听,全当成是言菊朋的唱段了,结果电台里报出是李家载的唱段,起初他们还以为电台弄错了,可见李家载功夫了得。从1960年到1966年,是李家载艺术生涯最辉煌的年代。当时报纸的演出广告上常常出现他的名字。与之配戏的有李玉茹、童芷苓等,《卧龙吊孝》《让徐州》是他最拿手的剧目。在这之前他还整理了许多京剧曲谱,如《京剧曲谱·上天台》《京剧曲谱·让徐州》(1958年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

李家载所整理曲谱——上天台

他的演唱还引起了一些中央领导同志的兴趣,毛泽东、邓小平、贺龙等均喜欢听他的清唱。每到这时,有关部门就会通知他,晚上到文化俱乐部(茂名路58号)为首长演出。晚饭后一辆小轿车会停在他家门口,接他前去。那天深夜演完回来,他没有了往常的谈兴,而是神秘地径直走进内屋,关上门,与妻子沈文萃窃窃私语多时。后来大家才知道,他是为毛泽东等中央首长演唱去了,唱完后,毛泽东还从沙发上站起来跟他握手,显然他的演唱得到了充分肯定。多年以后他这样对后辈回忆:中央首长们都很懂戏,唱到高潮的时候他们带头鼓掌。

李家载演出《卧龙吊孝》

改革开放后,邓小平到各地视察时还点过一次李家载的戏。当邓小平、万里、江渭清等领导同志即将离开合肥时,有关部门从合肥打电话到上海,说是接下来就要到上海了,请安排领导同志看场戏,并且点名要看李家载的《卧龙吊孝》。这边电话一落就赶紧通知李家载,做好准备。这是他最后一次登台演出,地点是上海展览馆的友谊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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