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爱琴文明
五年前，我们曾到希腊旅游。目的之一，是感受爱琴文明。爱琴文明是古希腊文明的第一阶段，距今超过3000年。它又分为米诺斯文明和迈锡尼文明。我们的行程包括克里特岛的米诺斯遗址和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迈锡尼遗址。意外的是，没到克里特岛，我们就在圣托里尼岛和爱琴文明相遇。
圣托里尼岛古名锡拉岛，面积96平方公里，常驻人口一万左右，被誉为爱琴海最美丽、浪漫的海岛，是一个旅游热点。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白房子，与蓝色的海水、蓝色的屋顶、蓝色的门窗交相辉映，这里不仅是摄影家的天堂，也是度蜜月的圣地。在此岛本无访古计划，上了岛才知道有两个博物馆，一个就在岛中心费拉镇上，步行可达。门票6欧元。走进博物馆一看，我们便惊住了！居然有历史含量如此之高的展品！本岛出土文物有大量陶器、铜器、壁画、印章，还有一个金制的小羊，都是公元前1700年的文物。
原来，锡拉岛与克里特岛隔海相望，是克里特文明的一部分。精美的壁画和金器，足见当时文明的高度。再看遗址沙盘，我们预感遗址本身可能更精彩。不能犹豫，立刻决定乘车前往本岛另一端的阿克罗蒂里考古遗址。
车行约20分钟，便来到阿克罗蒂里遗址博物馆。门票12欧元。进去一看，展厅足有几千平方米，令人震撼。考古现场的展示规模虽然不如陕西的兵马俑遗址，但时间比兵马俑早了1500年。半个多世纪以前，这里从火山灰下挖掘出来一座古代城市。当时已有石块修建二、三层楼房，有石砌的道路，有完备的下水道，有公共设施，也有私人居室。小房间中放有盛水和粮食的陶器，还有铜器和瓶罐器皿，分明是小小厨房。残片复原的壁画，反映了当时的日常生活图景：藏红花生动靓丽的色彩；与大海相关的飞禽、海豚；正在击拳的少年：一个带着装饰品和拳套的孩子与一个不带任何饰品的孩子，显示着身份的不同。这个遗址有铁器、铜器、金器，可见经济、社会、文化发育到了相当水平。没挖出人类遗骨，可能是看到火山喷发前兆，人们安全撤离。公元前1600多年的一次剧烈的火山爆发，使锡拉岛一部分沉入海中，幸存的陆地被火山灰掩埋。1967年开始进行的考古发掘，直到今天仍在继续。
离开圣托里尼，乘船两小时，便到克里特岛。克里特岛是爱琴海上最大的岛屿，人类活动可以追溯到8000年前。公元前2000多年，这里就产生了国家，掌握了青铜技术，称为米诺斯文明。
我们参观了最有代表性的克诺索斯宫，这是公元前17到16世纪，由米诺斯王朝在废墟上重建的宫殿。入口立有英国考古学家伊文斯铜像，他从1900年开始考古发掘，使宫殿重见天日。
克诺索斯宫殿占地面积22000平米，有1500多间房，虽是残垣断壁，仍然感到十分宏伟。壁画残片记录了当时生活场景。上下水设计十分合理。在此挖出巨型陶罐，一人多高，我猜想是实用器，可能是储存水或粮食之用。
然后，我们又到市区参观了伊拉克里翁考古学博物馆。收藏的全是克里特岛上的考古发掘，上自7000年前，下抵罗马时期，十分丰富。重点是克诺索斯宫发掘的宫廷壁画、贵金属器、彩绘陶器和线形文字。壁画有原件和复原图，展示了公元年前1700年到1100年的社会风貌。出土文物中没有武器，壁画中没有战争，推测当时的社会崇尚和平。女性形象较多，推测当时女性地位较高。有人认为，克诺索斯宫没有军事防御体系，可能是把防御体系建立在地中海上。或者，这里是地中海的商贸中心，米诺斯王朝利用这个特殊功能维系了400年和平，直到后来被迈锡尼王朝入侵。博物馆里展示了线形文字A和B的实物。线形文字A写在一个圆形的陶盘上，像埃及的圣书体，至今未能解读。伊文斯发掘克诺索斯宫时，发现了数千块公元前1450年的粘土泥板，因宫殿的一次大火，意外地烘烤成型。这些泥板上书写的文字称为线形文字B，1952年被文特里斯和柴德威克破解，鉴定为古希腊文的一种字体，内容多为仓库清点和会计记录。文特里斯1956年因车祸丧生，年仅34岁，可谓天妒英才。伊拉克里翁考古学博物馆藏品之多，品质之精，超出我们的想像。同行的王家鹏说，可惜时间太短，没有看够。
从伊拉克里翁乘船航行一夜，来到雅典。再乘车经过科林斯地峡，登上伯罗奔尼撒半岛，到达迈锡尼遗址。
迈锡尼文明约在公元前16世纪到12世纪，比米诺斯文明略晚，二者当时就有交流，工具、文字、壁画都有相通性。有学者认为，公元前12世纪，尚武的迈锡尼征服了和平的米诺斯。
迈锡尼遗址是王城，建在在一个高高的山包上，面积比克诺索斯宫小得多。城内可住200人，城外散住5万人。部分富裕的官员，可能居住在宫殿周边，一些职业与王室需求相关的人员，如手工匠、农民，可能还有商人，住在周围。
巨石垒起了数米高的城墙。巨大石块中间不用粘合。城墙有不同的进出口，有巨大的狮子门，也有暗门和地下拱顶通道。为了应付战争，城内还配备了地下蓄水池。狮子门保存完好，1841年就被完整发掘。德国商人施里曼热心考古，他根据《荷马史诗》的线索，1870年在土耳其发掘了特洛伊遗址；1876年，又到迈锡尼遗址进行了14周的考古发掘。在巨大的王室墓葬中，挖掘到大量金、银、铜、陶制的陪葬品，光是金器就有14公斤。其中一个金面具，他称为阿伽门农面具。其实，这个面具比阿伽门农早300年。之后，这里的考古发掘断断续续进行了一个世纪。发现的陶器有带环把的瓮、壶、双耳爵、像香槟酒杯一样的罐子等，绘有精美的装饰，主题有神话、战争、动物。青铜器数量可观，武器有长枪、标枪和剑，手柄和箭头证明当时使用了弓箭。宫殿壁画的主题有捕猎、战斗、队列、神话传说，可见尚武的风气。六座大墓中挖掘出19具尸骸，8男9女，两名儿童，有大量黄金珠宝陪葬，没有人殉。而中国商代王族墓葬，人殉数量众多。可见两地人的价值并不相同。国王的宫殿在最高处，只剩地基，可以看到四个柱子底座。
陈明远撰写《质疑四大文明古国》一书，出版时曾邀我作序。陈明远主张，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及印度河流域可称为三大最古老的文明地区。希腊文明、印度文明和中国文明可称为延续至今的三大文明地区，西亚地区、北非地区、印度地区、希腊地区、华夏地区可称为人类文明的五大发源地。他不赞成“四大文明古国”的说法，理由之一，就是不赞成无视希腊文明的存在。
“四大文明古国”是梁启超1900年最先提出来的。他当时对爱琴文明尚无机会了解。伊文斯1900年到克里特开始考古，成果多年后才能公布。梁启超当时不知道，也很正常。而线形文字B的破译，已经到了1952年，这时梁启超已去世20多年了。
作为古希腊文明序幕的爱琴文明，是欧洲文明的源头。它孕育于海岛，形成了不同于大陆农耕文明的特色。代表性的米诺斯遗址，时间早于中国殷墟数百年。殷墟发现的文字、青铜器、宫殿遗址等文明古国要素，米诺斯遗址也都具备。如果仅仅以它曾受到埃及或两河流域文明的影响，就把古希腊排斥在几大文明古国的行列之外，实在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