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子作品』:哭泣的榆树
作者简介:
冉子,生于黄骅。出版诗集《这个世界我亲爱的人越来越少》、《因为有爱》、《余言未尽》,作品入选1978-2011《河北诗选》《河北青年诗典》《好诗记》《端午》等。现居石家庄。
哭泣的榆树
文:冉子
早上,在乡下的表妹打电话告诉我今天是为姑姑烧三期纸的日子。我收拾东西连忙往乡下赶去。
通往乡下的路现在已经很好走了。这一路我焦急而悲切。
这个世界我亲爱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又一个影响我生命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按说姑姑的离去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姑姑的久病,前些日子我去了几次乡下,一向利索而硬朗的影子已经是绻缩成一团,那么热的天气,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却冰凉冰凉的,那时,她已经没有神志的眼睛望着我,目光呆滞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我问表妹:姑姑在说什么?表妹道:她认出你了。
我的泪就掉下来了。看着她瘦弱的身体我不知道怎么代替她的痛。想到了这是我与姑姑最后一次在这个世界里的见面,所以那个下午我一直不肯放开她的手,想将那双手捂成温暖的温度,直到我走时,她的手却一直凉凉的,当我撒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姑,我走了”时,她木讷的眼神在屋里搜索着我,我的手用力握了握她。
表妹说,她知道的。
少时每个寒暑假都会去乡下,姑姑家是在赵村,不是在县城,我一向是到了县城就吵吵着走,让伯伯家的堂哥们骑着车子送我到赵村,为此事伯伯们不高兴。但是宠爱女孩儿的家人们也就顺了我。闹着去姑姑家一是因为有表妹和我玩,二是姑姑家里一向很干净,最重要的是姑姑最疼我。
姑姑年青的时候很能干,在我记忆里她永远是早上5:00钟就会起来,开火煮猪食,然后再给我们做饭。我和表妹躺在被窝里听着堂屋里她忙活的声音就开始冲外喊:一会儿吃什么?姑就答道:小米粥,你们俩再睡会儿,别凑到一块不睡觉!我俩就咯咯的笑着用被子蒙上头。我们起来时,姑姑就已经将猪圈里的两头猪喂完,鸡也吃饱了,院子也打扫干净了。上午时姑姑家总是人来人往的,不是有找姑夫聊天的,就是来找姑姑裁衣服,做针线活的。对于七十年代农村的家里有台缝纫机是很富有的,那时姑姑家的缝纫机成了全村人的机器,一天到晚不停的听着它的声音。我和表妹就在缝纫机旁找那些五颜六色的花布头,然后一块一块剪,傍晚时姑姑就用我们捡出来的花布头给我们做大大小小的沙包,这样我每次开学后都会有全班最多的沙包提供给大家玩。
做饭时姑姑会让表哥们拉风厢,她在一边忙着做这做那,我最爱吃姑姑烙的饼,油油的、金黄黄的散着香味,还有她炖的大锅菜,而且每次都是第一个给我盛,盛时会将我最爱吃的粉条多捞几筷子放在碗里,这时表妹就在一边笑我贪吃。这样的假期一直延续到中学毕业。
那些假期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回忆,我时常会想起那时上房摘枣后我和表妹坐在房檐上,腿从房上垂下来时被姑看到后愠怒的表情;想起我们从村东跑到村西热的满身大汗跑回来,姑姑已经将一盆清水放在屋里(那时水是珍贵的,挑水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想起姑在田里干活回来忙碌的样子;想起她常常坐在缝纫机前,点着蜡烛做针线活的表情,那台缝纫机不知为我做了多少件的衣服。
后来参加工作了,我回赵村的时间越来越少。当我每次进姑姑家的门,掀开门帘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脸上总是放着光芒叫一声:冉子来了。
而我总是行色匆匆的去,又行色匆匆的离开。
表妹结婚那年她摔伤的腿,姑夫也已离去,现在想来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那段时光的,因为前几天我腰出了点问题,疼的哭了半天。如果不是我这一次偶然体验,我现在还无法体会她的痛,而我当时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也才想起那时父亲在赵村陪姑姑住了一段时间是为什么了。
后来我只是偶尔去赵村,她已坐在轮椅上多年了。
每次看她时她的头发仍然如年轻时一丝不乱;耳朵听不大清,只能在她耳边大声的和她讲话,她就会问我的孩子好不好,工作累不累。吃饭时她已经不能用筷子,表妹给她拿过来小勺,她就慢慢的吃着,有时嘴这会挂着饭碴,表妹和她一样的好脾气,帮她擦一擦。曾经那么勤劳、麻利的人到暮年是这样的衰弱,目光里透出一种无望,不知道老年的我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目光在我的眼里。
到后来再去看她时,她的目光已经不太移动,而且轮椅也不能坐住,表妹倒会想办法,将与她一直相伴的那台缝纫机放在她的身前,让她坐在床上,她就前身俯着缝纫机一直坐在哪儿,看着我们也不搭话,一味的用手抚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仍然梳得非常顺滑。
我就那样看着姑姑的老去。
前些天我出差的时候表妹的电话打给我:姑姑早上走了。
我知道我已经无法赶回去赴她的葬礼了。在机场候机时我发短信给表妹:我现在很想哭,姑这一生从不说别人一句坏话,也不多事,一切和为贵,那么安静,那么善良,那么勤劳,忙碌一生,这也算是与姑夫团聚了。我定是回不去了,替我多烧些纸。你要注意身体,姑姑病的这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孝是尽了。反想,姑姑这一去也就不受罪,她也算是有福之人。
姑姑走了,其实她是幸福的,86岁对于一个老人是一次喜葬……
从村口就看到了一丘新堆起的坟头,那是姑姑最后的归宿。燃烧的纸灰飘在空中,算是我为她送去的最后给她的舞动。这时老屋院里几棵孤独的榆树落下了一片黄叶,这些老榆树陪姑姑渡过了大半生的岁月,或许它们也在这时一起与我们黯然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