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恶神鞭降精怪，真人宝剑镇湘阴

昨天

为民除害，敕令城隍

上回书说到，萨真人自江西龙虎山学道归来，取道西行，途经荆襄湖广，以返蜀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荆襄衡州府湘阴地方，有一贫苦人家，男主人姓王名臣，婚后早逝，只留妻子邵氏一人怀胎十月，其后产子而亡，单单留了个遗腹子，名恶，字秉承，茕茕孑立，自幼吃百家饭长大，饿一顿，饱一顿，更无余钱读书，止在乡里乡外做些杂活，以谋生计。及冠，生得五大三粗，方头赤面，刚暴凶狠，膂力过人，练就一身好武艺，平日喜欢打抱不平，在乡里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忌惮于他的一身怪力，没人敢来找茬；此外，王恶亦喜吃肉喝酒，喝醉以后就四处闹事，曾经因此被一群衙役架上公堂，半晌酒醒，就在衙门里把左右官差揍了一顿。想来也没多大个事，县太爷不想惹麻烦，干脆哆哆嗦嗦放人结案。

从衙门出来，已近黄昏，王恶迷迷糊糊地走在林子里，一身酒气，衣衫不整，踉踉跄跄，骂骂咧咧：“这几个龟孙！趁爷爷喝醉就想动手！格老子！一人赏他几记老拳，甚是痛快！痛快！”

走着走着，夜幕降临，忽见林子深处有火光闪动，忽明忽暗，鬼影森森，王恶嘴里咕噜一句“格老子！”然后大喝一声，震彻山谷，火光顿消。“他奶奶的，何方精怪？这就跑了？扫了爷爷夜行赏月的雅兴，呸！”一口痰唾在地上，仍不解气。

待至天明，王恶寻来荷锄，去那鬼影闪动处掘地三尺，誓要挖出败兴的精怪，再赏他几记老拳，方可解气。

结果，精怪没挖到，倒是从地下挖出一块金精白铁，三五百斤的重量，王恶往肩上一扛，腰不弯气不喘，步履轻盈，一口气扛到铁匠铺，又烧了三五百斤的炭火，将那金精炼制成为一条铁鞭，但见：杀气腾腾，寒光烈烈，动如灵蛇出洞，静似寒雪三尺，风声呼啸，削铁如泥！

“格老子！好鞭！好鞭！”王恶爱不释手，常常带着铁鞭去郊外耍玩，所过之处，顽石碎裂，土木遭殃，轰隆隆一片狼藉。

却说王恶获此神鞭，便听闻湘阴南山有一只猴精、湘阴北山有一只马精，食人无数。某日，他在酒桌上放出豪言：“爷爷有此神鞭在手，任他猴精马精还是牛精猪精，统统一并打了下酒吃，格老子！”

酒桌上，众人听王恶所言，借着酒劲，也来起哄。有阻他去的，有激他去的。

那阻他去的说道：“那样精怪，吐出妖气天也昏地也黑，你去惹他，兀的不是自去讨死？”

有激他去的说道：“你是个堂堂勇士烈烈丈夫，终不然怕个猴精、马精不成？你若不去，不算你是个英雄好汉！”

好一个王恶，听得众人这么一激，立刻口中出火、鼻内生烟，大喝道：“你们这帮龟孙！把酒留着！待爷爷灭了精怪，再来吃酒！”

拿上神鞭，王恶径直取道南山，深入山谷，一边叫骂，一边讨战。那猴精三五日没开荤，好不容易等来个活人，从洞中出来，定睛一看，却见其两眼光光似火，胡须粗粗如针，一脸凶相，倒有几分惧怕，然后心下合计：“吾放出妖气，冲天天昏，冲地地黑，吃人千千万万，哪里计较他不成？”遂取兵器应战。

趁着王恶不备，猴精悄悄潜至高处，朝下吹了一口妖气，顿时间紫雾蒙蒙，难见身影，猴精看准目标，一棍子朝王恶头顶敲去。

王恶侧身翻滚，躲过一击，再抬头，左右妖气弥漫，却不见猴精身影，却见他大喝一声：“格老子！”挥起铁鞭左右胡扫一通，立刻拨开妖气，让猴精显出真身来。

双方正面接火，猴精不抵王恶一身怪力，渐渐落下阵来。只听王恶又是一声大喝：“龟孙！吃我这鞭”，一鞭挥出，把猴精手头的铁棍打飞了出去。猴精见势不妙，转头就跑。

王恶紧随其后，追至洞口，刚刚赶上，用鞭一打，就把那猴精结果了。遂又进了岩洞里去，把那些猴子猴孙一鞭一个，打得个风送残云，一扫精光。

王恶既除了猴精，又到北山来除马精，走进山谷，继续叫骂讨战。

马精从洞中出来，远远望见来人一身血污，浑身青筋暴露，哪是活人？分明是那地府里上来讨命的鬼神！因而心生退意，但是转念又想：“我放出妖气一口，吹得他骨头儿酸酸软软，冲得他眼睛儿昏昏迷迷，怕他不成？”

马精突然从山谷间疾驰而下，趁着王恶不备，喷了他一脸妖气，好一个王恶！抖擞精神，虽撞那一口妖气，眼睛也不晓得昏一昏，骨头儿也不晓得酸一酸，举起铁鞭就望马精打去。

双方缠斗数十回合，王卖个破绽，一把抓住马头，任那马精速度再快，也施展不出来，只能任凭铁鞭往自己脸上不断抽打。无奈之下，马精又朝王恶脸上喷了口妖气，方才得空跑开，颤颤巍巍逃去，却被王恶追至洞口，又是一鞭，取了性命。遂又进到洞去，把那些马子马孙一个个打得皮破肉开，魂飞魄散，收拾得干干净净。

王恶既除此二怪后，乡民来看，只见南山之南，猴精的洞里枯骨成堆；北山之北，马精的洞里枯骨重叠。这个王恶虽收了二精，一则被妖气所冲，二则是过用气力，不一时亦气绝而死。乡中之民，哪个不说声：“这样英雄可惜，可惜。”于是备了衣衾棺椁，把这个王恶殡埋。

却说湘阴县城隍以这个王恶为乡民除害而死，生既为烈士，死当作英神，遂申闻玉帝，玉帝就敕令王恶为湘阴城隍，血食一方，每年一祭。王恶既受了玉帝敕令，遵于湘阴地方显灵显圣。湘阴居民乃高建庙宇祀之，其庙取名“广福庙”，其神即号“广福王”。

伐庙降鬼，威镇湘阴

广福王虽为城隍，却不改前生习气，依旧习惯吃肉喝酒，每年四月初三日，是其降妖去世的日子，百姓们就宰了猪、杀了羊、烹了鸡、烧了鹅，摆列着祭品齐齐整整，再供上数坛美酒，方才满足了广福王的口腹之欲。

岂料这王恶前生是个恶人，死后亦为恶神，吃了几年猪羊鸡鹅，胃口越来越大，竟然开始要求吃人！有一年临到祭赛之期，广福王忽然言语，对众说道：“你众福户，我有功于汝一方，蒙玉帝敕旨，着令我血食兹土。每年只是吃猪、吃羊、吃鸡、吃鹅，味不见佳。今年祭赛，须把那童男童女给我吃！”

那些乡亲福主听了这话，一个个吓得半死。其中却也有刚直硬气之辈，反问道：“王爷 ，你乃是助福之神，保佑兹土，怎的又想去吃人家的童男童女？”

广福王听闻此言，不胜气恼，大怒：“格老子！尔等龟孙，不遵神旨，可恶！可恶！”顿时召来一阵风暴，先是下了九天的暴雨，淹没了所有庄稼，然后又下了九天的冰雹，把那鸡鸭鹅砸得一只不剩，路上行人十有八伤，继而又刮了九天的狂风，拔起树根，吹翻茅屋——就这么一通折腾下来，那湘阴百姓还有谁敢造次？纷纷在殿前跪拜忏罪。

广福王洋洋得意，再问道：“众福主，可用童男女祭赛我否？”众人无奈，只得遵从。

却说这年四月初二，萨真人自江西龙虎山远回，途经湘阴，忽见一户人家门口挂了一首幢幡，又有那乐声响亮，萨真人暗道：“此户人家必做斋醮，我且看看是何等善信。”

叩门之后，主人家见来者是位道丈，急忙引进客堂，一老者施礼迎接，双方行礼毕，喝了一口茶，萨真人问：“老丈高姓贵名？”

老者道：“卑老姓高名表。”

真人又问道：“府上今做斋事，是做平安斋么？还是做保安醮？”

老者道：“今日做个预备亡人斋。”

真人道：“预备斋便是预备斋，亡人斋便是亡人斋，怎么叫做预备亡人斋？”

老者欠身答道：“道丈前来，可见那巍巍峨峨的庙宇么?那座庙叫做广福庙，有一个城隍爷叫做广福王。先年间在此处收了个猴精，又收了个马精，上帝令他血食兹土，因此作了城隍爷，福佑一方乡土，我等小民，年年供养猪羊鸡鸭，蒙受神佑，本来相安无事，岂料那城隍爷突然开口说话，要吾等供养童男童女！他一顿吃了，保我们风调雨顺。若不祭赛，就来为灾降祸——这哪是昭彰正神？！今年祭赛正轮到舍下，因而不敢不献。我老来得子，正好一男一女，故此骨肉之情难割难舍，先与小儿小女做个超生道场，故曰预修亡人斋者，此也！”说罢，老者掩面而泣。

真人闻言，止不住腮边泪下，叹道：“亲生骨肉，怎么舍得他活生生祭赛？”

说话间，内堂里跑出来两个娃娃，一把扑到老者怀里，没事人一般，笑嘻嘻叫了声：“爹爹！”

那高表抱着一双儿女，忍不住眼泪说道：“儿儿，你而今是我的儿儿，明日是广福王的肴馔！”遂放声大哭起来。

萨真人背过身去稍稍整理仪容，转过头来说道：“老丈不必恸哭，且让贫道去会会那个广福王，教他吃不得你家儿女！”遂教老者抱着那两个娃子进屋，明早不要送去。

次日一早，正是四月初三，萨真人独自一人前往广福庙，只见得乡亲福主们早已汇聚庙前，在等高表送他家童男童女过来。

广福王焦急问道：“格老子！今日系高表家中祭赛，怎么那祭品还不曾见来？”

众福主道：“高表家想必摆着祭礼丰盛，故此来迟。”

广福王道：“既如此，那两个嫩嫩的却堪受用！”

说话间，萨真人已至庙前，只见其掐诀念咒，三台盖头，八卦护身，忽吹得巽风一口，顿时乌云密布，接连五道闪电从天而降，直挺挺落在广福庙头上，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将那吃人的庙子炸了个底朝天！只见梁下出焰，柱上生炎，焰腾腾熏炙天地，炎赫赫照耀山川。

爆炸间，广福王奋身一跳，躲过了灭顶之灾，再转头，却发现自己的庙子瞬间葬于火海当中，不禁怒从胆边生，仰天长啸，威震山川。

庙前的福主们哪里见过这番阵势？全都捂着耳朵一哄而散，诺大的空地上只留得萨真人一个，巍然负剑而立。

广福王转过身来，知道是这道丈做的好事，也不多话，提起铁鞭，腾空抽打而来。

只听得“叮”的一声，萨真人提剑卸了铁鞭的蛮力，侧身闪开一击。

那广福王吃了一惊，心想自己手中的铁鞭，乃是金精白铁所造，从来削铁如泥，如今怎的被人家轻轻松松就挡了过去？因而深吸一口气，又将铁鞭朝萨真人甩打过来。

萨真人不慌不忙，只是提起斩邪宝剑，待那鞭从左边打来，剑从左抵；待那鞭从右边打来，剑从右隔——“叮！叮！叮！”几声巨响之后，广福王的手臂都被震麻了，萨真人却依旧气定神闲。

那恶神攻势稍缓，萨真人卖了个身位，躲过一鞭，立刻抽出左手，运起掌心蛮雷，朝对方腋下打去，硬生生将广福王震出了七八尺远。

不等恶神反应，萨真人追上身前，劈头盖脸又是几掌蛮雷，直打得恶神头破血流，毫无还手之力。

广福王生平哪里遇过这等对手？自知实力不敌，慌忙用铁鞭凭空打了几个圆圈，搅起一阵风沙，干扰了萨真人的视线，赶紧溜之大吉。

广福王头也不敢回，一口气跑了百里地，找了个隐蔽处，才敢停下来歇息。然后召来土地公，愤愤问道：“此是何人？灭我祭祀，烧我庙宇！格老子！”

土地公道：“此乃蜀中西河萨守坚，曾得了张虚靖、王方平、葛仙翁三仙人法术，又得了张天师所惠的斩邪宝剑，此剑上斩天神，下诛地煞——今日放火烧庙、灭童男女祭祀者，正此人也！”

广福王打发了土地公，心道：“此人道行甚高，我又能奈他何？但我当时血食兹土，皆是湖广省下都城隍保奏，今不如去见城隍，看作何处。”遂驾一朵云雾来到省城隍殿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委屈说道：“蜀中西河萨守坚，烧了小神的庙宇，灭了小神的祭祀。此今小神身无片瓦遮身，还望城隍爷爷见怜！”

省城隍爷掐须说道：“既是这个萨守坚，闻他得了仙真道法，又配受龙虎山宝箓，奏名真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也是一方高道，如何能烧了你的庙宇？今日与吾申说亦是闲的。你莫若跟他一十二年，俟其有过，许尔用鞭打死，以复前仇，待我奏闻玉帝。彼若无过，尔敢妄自鞭打，罪及于汝！”

广福王私心窃喜道：“格老子！萨守坚啊萨守坚，莫说一十二年，一十二时就要复你前仇！”

城隍见王恶这般欢喜，又恐他公挟私仇，妄自害了真人，却差了本部一名使者与王恶同行，做一个明府。萨守坚果若有过，许王恶鞭打；若无过，不得妄报私仇。王恶应诺而行，符使亦应诺俱往，不在话下。

却说萨真人此去不知行往何方？王恶又察他甚么过失来？且听下面分解。

注：本文改编自明人邓志谟的《咒枣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