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过后,过继给九奶奶的哑女又回来了
文朋诗友
王翠玲,河北唐山人,热爱写作,有多篇小说、散文上刊并获得各类等级奖励。
哑 女
河北唐山 王翠玲
在早,我们王家是大户人家。不是什么大财主,就是后人多些,光是叫奶奶的,由大奶奶一直能叫到九奶奶。但九奶奶这边却没有后人,到了五十多岁,九奶奶过继了一个哑女。哑女是哪里的人,我们小辈人无从知道。
哑女并不全哑,高兴了或着急了,也能咬出几个字来,比如“挑水”,因为她每天挑水的缘故吧。不光九奶奶让她挑,七婶和八叔也让她挑,甚至张家李家也会让她挑,有时候一天要挑两三次、十几次。
说起挑水,这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王家院里有一口深水井。井口一搂多粗,四周镶着挂黑花的青石头。这石头一年四季都那么光滑,让许多人上去十分胆怯。石头边沿往井里倾斜不算,到了冬天,满石头的凉冰茬子,溜光溜光的,提水的时候必须小心了又小心。最好的办法,踩上石头后,脚尖先轻轻一放,后脚跟不可偏也不可移,更不可吓得颤栗。等一只水桶过了井沿儿,再一点点送下扁担,扁担和水桶一定要沿着井中心走。若手上没劲,赶上扁担一歪,或者摆水摆不匀,水桶就脱勾了。脱了勾,这水桶若飘浮着还好办,如果摆满了水,水桶则立马沉到井底,十有八九捞不上来。那年头穷,损失一只水桶,有人饭都咽不下去,要伤心难过好几天呢。
哑女挑水十拿十稳,从没有摔过跟头或掉水桶的事。她到了井口,大脚片一叉,扁担勾子一勾,一桶水,四流四满地直线上来。人们猜想过,她低头看那深的水泛着黑光时,指定想象不出蛇呀、水怪和耗子精之类的东西来。大人们所说的井“野”,她更没有听说过。这水桶往她肩头一担,一压二拉地走得欢实,为此,三妈给她缝过棉手套,二奶奶烀了白薯也拣给她一块。哑女吃得多,一碗一碗地总盛饭,直到九奶奶朝她斜眼睛时,才肯放下碗。放下碗就去后院看看水缸,如果有水,就不带扁担,而是趴着井沿傻笑,“咿呀咿呀”地招呼井里的蛤蟆。
一个十八大九的姑娘家,四脚八叉地趴井沿多磕碜啊。九奶奶刁着长烟袋,小脚撼动着一边走一边决定,找个媒婆把这丫头给嫁了。
但没容她找媒婆,天还未亮就地震了,房屋倒塌,马牛羊满街跑。人的哭喊声夹着“轰隆隆”“哗啦啦”的声音。院子里的这口井先是窜水,窜一人多高,后是窜白沙子。白沙子一股股、一条条,窜到半空就转头扑向地面。等地震消停了,人们去看时,这白沙子踪迹不见,井口也封死了。
到了做饭时候,人们缓过神来,想起挑水,也想起了哑女,但是哑女和那股白沙一样,也不见了踪影。
“别看不会说,知道地震早跑了。”九奶奶看了檩底下、看了水缸和鸡窝,到处找都没有找到哑女。
“也许是压死哪儿了。这孩子可怜啊。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冰天雪地,一桶一桶地给咱们挑水吃。”七爷、三叔、五婶,他们一边搜寻着,一边这么感慨着。
天快黑的时候,稀零零下着小雨。人们寻不到水,就接雨水做饭。雨水做出来的粥是土灰色的,吃到嘴里涩涩地麻舌头。有人哭了,哭家没了,也哭井水。那清凉凉甘甜的水会溅出水花花。水花有圆的瓣,长的叶,生来就跟值钱的银子一个模样。
开始,人们还会记起哑女“嘿哟嘿哟”地挑着水桶走路的样子,慢慢地,哑女就被人们淡忘了。
时间不长,人们重建家园,盖了简易房,虽说不宽绰,但不漏雨,又防震。最主要的是吃水方便了许多。肯花钱的人家打了压水井,只上下一压,“嗄叽”几下,水就出来了,无论早晚,什么时间都能压,方便得很。少数人家不打这压水井,照例从井里提水吃。井是国家给打的,井口小,井沿也没有镶光滑的石头,而是洒上碎石子,铸上灰,结实又好走,不用担心人掉下去,也没有水桶掉井那一说。
谁知道呢,这可恶的秋天居然飘起了小雪,小雪里居然走来了哑女。
三奶奶见了哑女,坐在地上哭开了。
看看三奶,看看只有一铺火炕的简易房,七婶、八叔和三姑奶埋怨几句哑女,一个个转身散开了。
“你跑哪儿去了也应该说一声啊,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愣闯这么一出,搁哪心里也受不了。”
哑女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也不知道他们再说什么。她拉了拉九奶奶,九奶奶不起来。她比比划划地找院子里的水井,转了一圈,看到的是三奶奶灰色的眼睛。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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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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